先前便說過,複活西海紅·龍之所以千難萬難，從不在於重塑血肉之軀——廣力菩薩一個人就能替妹妹化出一個備用之身來，而是在於她龍珠已失,魂魄消散,古往今來卻從沒有過替四海敖氏成功聚魂的先例。
顯聖真君至今也不知道，當年的敖灼究竟是怎麼發現了鳳首箜篌裡的翎羽,又是怎麼利用翎羽去蒙騙他和廣力菩薩。但是唯有一點,真君心裡是很清楚的：作為丹穴鳳族這一輩一枝獨秀的嫡係，倘若連鬼王的金翎都留不住敖灼……
這世上,恐怕就再沒有能為她聚魂的法寶了。
而沒有了魂魄,就算能再造一尾同她一模一樣的紅·龍，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過就是聊做安慰的提線傀儡罷了。
無論是四海敖氏還是顯聖真君，都不忍心用那樣一副空殼去折辱敖灼。
——可他們這些親者愛者舍不得，不代表外麵的處心積慮者也會束手束腳。
顯聖真君一瞬不瞬地看著柳毅，後者狠狠一握拳，突然便懂得了這位西海駙馬的意思。
“真君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意識清醒時,確實不曾替西海三……三公主造過肉·身。”
柳毅與敖清成婚久了，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按照妻子的輩分稱呼族人,這習慣一時半會還改不過來，尤其他此刻心神動搖,一句“西海三妹”便險些脫口而出了。
好在他反應過來後及時改口，澀聲道：“何況從事發之日起，我一言一行皆在真君的眼中，便是當真收集到了什麼，也沒有機會注入哪具身軀。”
——顯聖真君所謂“強行喚醒”,意指有人要行非常之法，明知西海紅·龍一早就魂飛魄散了，卻還是要為她重造真身，再搜刮旁人記憶中的“敖灼”，東拚西湊，縫補粘合，儘力還原她生前的性情與經曆，然後……以此代替她的魂魄。
如此捏造出來的“東西”，便能走能動，會說會笑，可以擁有敖灼的容貌、聲音、性格乃至於大部分記憶。
那會是足夠以假亂真的替代品。
或者該說，除了沒有敖灼的魂魄和內丹，那東西與她便沒有太大的差彆了，權可當做是她的輪回轉生。
……
“誰稀罕！”
塞北宋氏酒窖之下，掌珠的舊日劍塚裡，廣力菩薩聽著顯聖真君的轉述，麵色一沉再沉，到這裡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道：“哪個烏龜王八蛋想出來的餿主意！這樣旁門左道的邪法也敢動到阿灼的頭上，是要挑釁我四海敖氏麼！”
真君看了一眼這位妻兄，一時便沒再說話。
雖然西海龍王膝下三子一女，一個賽一個的不讓人省心，看上去就是自由奔放著長大的，但實際上敖氏族內一直家風嚴正，修身以德，立族萬載都不曾出過一個酒囊飯袋亦或浪蕩紈絝。
尤其廣力菩薩勤勤懇懇鑽研佛法，多少年來一直提防口業，哪怕與楊戩交惡到三界皆知的地步了，都不曾對這個妹夫口出惡言。
——眼下氣成這樣，可見敖玉是動了真火。
顯聖真君當了千餘年的西海駙馬，還是第一次聽見敖氏真龍開口罵人，心底不由半是失笑，半是啞然。
如若敖灼還在，聽見雙生哥哥如今也能張嘴就蹦出一句“烏龜王八蛋”了，也不知道是會揪著敖玉的耳朵教訓他一頓，還是輕哼一聲，笑他連罵人都沒忘記捎帶上水族……
真君的目光似有片刻悠遠。
他與敖灼自是熟稔到了極致，見過她的笑，她的淚，她的恨，她的怨，還有她少之又少的蒼白與脆弱……西海紅·龍任性縱情了一輩子，那些旁人無緣得見的另一麵，便統統被楊戩一個人珍藏。
他連她半步入魔，殺意衝天的模樣都見過了。
可顯聖真君還是不知道，若是他的妻子氣得狠了，是不是也會罵人？又會罵些什麼？
而她這樣生氣的時候，作為丈夫，楊戩又該怎麼安慰，怎麼哄勸？
西海紅·龍從來不按套路出牌，性子又劣，鬼主意又多，想一出是一出的本事簡直令人發指。設想一下，若是把眼前火氣正濃的敖玉換成敖灼……就算顯聖真君與她情深如許，也曾如夫妻似的朝夕相處過許多年，竟還是會有手足無措的感覺。
——從楊府二少爺到顯聖真君，他數來數去也就這麼一個心上人，經驗實在有限，便有些不知道要怎麼應對。
但若是餘生有幸，還能與那人見上一麵，還能再為她手忙腳亂一回，於楊戩而言，這一生，還有什麼好奢求的呢？
顯聖真君垂眸，依稀間像是笑了一笑。
八部天龍卻見不得他這幅安安靜靜的樣子。
“之後又如何？”
敖玉硬壓著怒火：“真君可曾問出彆的什麼？”
楊戩倏然回過神來，竟是愣了一下才回道：“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