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意思是, 生前與石觀音有仇？”
“並沒有。”
“那可曾與她結識？”
江楓夫婦依然搖頭否認。
宋坊主：“……”
行吧，對千年苦工而言，這是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素不相識, 卻要滅人滿門，換成彆人就是一個毛骨悚然的笑話，放在石觀音這裡卻堪稱順理成章。
宋坊主不著痕跡地看了看江府夫人。
——豐念恩清婉柔美，妖血入體後形貌大改, 卻仍然當得起一句天姿國色，可見其玉質在骨，簡直是為石觀音量身定做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讓自恃絕色的她如何能夠忍耐？為了霸占天下第一美人的寶座，石觀音對著親生女兒下手尚且不留餘地, 不惜與楚留香結下死仇，雖然現在換了一個次元, 但以她的性子，又怎麼會懼怕一個武功平平的“玉郎”？
誠然，江楓還有個冠絕當世的好義兄，一個“天下第一劍”的名頭擋在江府門前, 便足以嚇退世間宵小。但石觀音同樣不傻, 她行事狠絕, 一朝出手便要屠儘江府，為的就是斬草除根，不留下一個能夠指證她的活口。
所以燕南天苦苦追尋仇人十五年, 依然毫無頭緒，她這個凶手卻能在大漠綠洲裡縱情聲色，逍遙快活。
——也隻有如此, 才是執意修煉《天武神經》，武功獨步天下，在浩瀚沙海裡也敢裂土稱王的石觀音。
千年苦工對這位曾經的生母了若指掌，聽到江楓念出她的名字，竟然一點也不意外。
但這裡麵還有兩個疑點。
一，石觀音怎麼會知道豐念恩的存在？不管是在元正的記憶裡，還是在棲光的描述中，豐念恩一向都很深居簡出。她自知身世，便有意要隱藏自己，除了燕南天以外，幾乎沒有見過江楓在江湖上的朋友。而江楓體恤妻子，也從不願意在這些事情上勉強她。
這樣一個默默無聞的內宅婦人，石觀音為何還會選中她？又是從哪裡聽說了豐念恩的美貌？
二，江府之人無一生還，連江楓都不可能是石觀音的對手，時年不過五歲的元正桑落是怎麼逃出生天的？
在元正的白日舟裡，他隻記得自己和弟弟被困在了房間，想儘辦法也無法突破。千年苦工一開始還以為是江家底蘊深厚，花了大手筆，在屋子裡建造了一個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機關，以備不時之需。但現在顯聖真君和敖氏真龍都冒出來了，她調轉回頭想一想……麻噠，當時護住江家雙生子的，該不會是結界吧？！
這才是石觀音手下跑出兩條漏網之魚的真相？？？
但如果真是這樣，設下結界的人又是誰？總不能是到現在都沒摸到修仙門檻的燕南天吧！
千年苦工：頭疼，老子的頭真的好疼。
_(:3」∠)_
可惜明麵上的宋坊主再不能繼續追問下去。
江楓說得如此語焉不詳，擺明了是不願意揭露兩個孩子的身份，甚至不願細說自己與妻子真正的死因，能被外人問到這一步就已經是極限了。作為被他托付謎底的人，宋玉紅隻能識趣地就此打住。
她隻是鄭重地答應下來。
倒是江楓自己苦笑著又解釋了兩句：“逝者已矣，什麼恩怨情仇，都該與我們一起埋入黃土。可我深知義兄與元正桑落的性情，他們自己能查出真相也就罷了，若是不能，說不定餘生都要為此寢食難安。我……實在是沒有旁人可以托付，玉紅，竟隻能難為你了。”
江家夫婦並不是寬宏大度到足以寬宥石觀音。滅門之仇啊，昔年他二人身死之時，若非鬼差來得太過及時，二話不說拘了魂便押往酆都，一輩子與人為善的江家夫婦或許真要化作厲鬼，日夜糾纏仇人，百般折磨，勾魂索命。
——那人間地獄般的景象，是時隔多年也能讓元正桑落汗濕重衣的噩夢，而江楓與豐念恩雙雙喪命於那一夜，又如何指望他們能夠釋懷？
亡魂年年回返人間，仇深似海如江家夫婦，也不是沒想過趁機去尋石觀音。
但他二人初到酆都城的那天，恰逢廣力菩薩前來布施，佛光照徹忘川，萬千功德如甘霖普降般贈予鬼眾，竟硬生生壓製了江家夫婦的殺心，使他們從滔天血海中艱難地尋回了一線理智，不至於淪為惡鬼。
“善惡有報。”
江楓清楚地記得，當時，他們從仇恨中渾渾噩噩地醒過神來，看見的便是奈何橋下，白衣不染的廣力菩薩與一亡魂相對而立，溫聲道：“你一生未造殺孽，待人以誠，性子又極為敦厚老實，來生自有後福。”
那亡魂卻像是受不住誇獎一樣，身形越繃越緊，慌亂地隻知道搖頭。
江楓下意識地看過去，隻見那亡魂形貌實在不堪，麵色青黑得像是中·毒而亡，頭發卻如同水草，緊緊攥在一處的手上還生有鴨子似的蹼，偏偏還有鱗片般的紫色紋路遍布全身，饒是在死狀各異的酆都城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可怕了。
正要過橋的魂魄看著他的時候，個個都禁不住麵露畏縮。
唯獨俊美如玉的廣力菩薩不懼。
他將各色目光視若無物，還能走上前，拍了拍那醜陋亡魂的肩膀：“前些年……她多得你照顧了。雖然她今日不在，但是我來了，也該送你一送。”
“海夜叉。”
從前無憂無慮的西海白龍早已見慣了離彆，到如今也能放緩了神情，厚重功德被他不著痕跡地拍進亡魂體內：“……一路好走啊。”
海夜叉便跪伏下去，敖玉伸手去攔，竟然也沒能攔住。
這個儘忠職守了一輩子的巡海夜叉，第一次鬥膽推開了西海龍族的手，硬是要把自己碩大的頭顱磕在地上，水草般雜亂的頭發正好有一縷落在了敖玉的腳前。
“……叩、叩謝三太子。”
將將開頭就先打了個結巴，他憋了半晌，一張笨嘴卻還是語不成句，像是滿腹心事卻偏偏無從說起，隻能又磕了一個頭，在西海白龍的目送下踏上了奈何橋。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江楓的錯覺，海夜叉飲下孟婆湯之前，回望過來的最後一眼，除了看向西海白龍以外，好像也有一瞬從他與豐念恩的身上掠過。
那眼神複雜莫名，明明是從未相識的陌生人，恍惚間卻透露著擔憂和悲傷，像是也在為他們的英年早逝而心痛。
——很久以後，江家夫婦才從相熟的鬼差那裡聽聞，那一日，廣力菩薩是擒拿了一方作惡多端的惡鬼，將其押解至忘川，沒成想偶遇了自家壽終正寢的水族，便送了他最後一程。
這也就是說，那位海夜叉與江家夫婦死在了同一日，才有了後來忘川河邊的一麵之緣。也正是因為海夜叉的緣故，廣力菩薩那一日布施功德更是格外慷慨，江楓與豐念恩得此機緣，才延續了十五年的陰壽。
“所以你們可不要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