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 2)

蒙恬遲疑一瞬。

胡亥拍拍胸口:“放心,這裡不是還有紀信紀昀在嗎?而且田莊內也有衛士隸臣,定然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紀信附和:“公子說的是。”

他側身看向蒙恬:“內史放心,仆已令衛士監督四周,若是張郎偷偷出逃,仆定然立馬將其拘拿。”

蒙恬沉吟片刻,勉強應下。

他沉聲叮囑道:“公子還請小心,陛下必不想見到您受傷。”

胡亥乖巧應聲。

他去村民挖掘之地查看情況,確認眾人選擇的位置處於村莊下風口,地勢平坦又通風,而後吩咐鄉民挖掘後往坑底鋪設些小石子,再往坑壁上夯些泥巴,保證坑裡不會滲水,同時也不會汙染到周遭的泥土。

看著鄉民似懂非懂,胡亥有點點擔憂。

原本想直接回宮的他也不敢離開,索性遠遠坐在樹蔭下,守著鄉民們挖坑。

鄉民們的動作很是迅速利索。

僅僅兩刻鐘多,他們就將坑挖好了。緊接著幾名鄉民挑來黃土、石灰、稻草木屑和水,忙忙碌碌的處理起來。

過篩去除大石頭的黃土和稻草石灰混在一起,用水攪勻後反複翻拌捶打,最後得到夯土料。

胡亥還是頭回見到,看得津津有味。

不多時他得身後傳來一陣喚聲:“胡弟!”

胡亥沒轉身,理都不理幾個沒良心的家夥。

公子高臉皮厚得很,他嬉皮笑臉地湊到胡亥身邊,饒有興趣地看著前方:“你讓他們在挖什麼呢?”

胡亥硬邦邦丟下兩個字:“糞坑。”

幾名鄉民跳入坑底,一鏟子一鏟子將夯土料糊在坑裡。

來來回回幾遍,才勉強弄出個大概模樣。

胡亥還以為已經大功告成,沒想到鄉民動作沒停,又開始搗鼓石灰,據說還得再鋪上兩層,才能達到胡亥所說不會滲水的效果。

公子高越看越眼熟,最後懵了。

他指著那個土坑:“你這挖的是糞坑?那填什麼夯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造城牆呢!”

胡亥:“…………啊?”

鄉民聽到也很懵圈:“郎主不是說要不滲水嗎?這種料子最是結實不過了。”

胡亥眼神古怪:“…………”

嗯,結實,真的很結實!

拿城牆料造糞坑……這些鄉民也是妙人啊!

既然鄉民都以造城牆的高規格造糞坑,胡亥也不再停留圍觀。他叮囑幾句以後,和公子高幾人有說有笑的往回走,乘車返回鹹陽宮。

遠遠,一雙眼睛注視著馬車離去。

等馬蹄聲徹底消失,那人才拉起簾子:“張耳兄,咱們逃吧!”

張郎,又或者張

耳盤腿坐在席上。

他沒好氣地揮揮手,示意好友拉上簾子:“逃什麼逃?怕是我們剛剛走出去,就會被衛士逮個正著。暴露身份怕是要當場入獄,不暴露身份也有可能被充足奴隸,到時候真的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好友陳餘也盤腿坐下。

他無聊地撥弄屋內的燒水爐子,無奈歎氣:那現在怎麼辦?你真要去做那黃毛小子的門客??()?[()”

張耳深深歎了口氣:“……”

他按了按太陽穴:“誰知道能出這等事……那公子胡亥說讓我回來先考慮,要是願意的話再給他消息……我,嗐,陳兄,你說怎麼會有這等事?”

陳餘也是無奈:“天知道啊!”

他搔了搔頭,又想起胡亥的個頭來:“那孩子瞧著隻有八九歲?九十歲?不會又是個甘羅吧?老天爺怎麼就對秦國這麼好?”

張耳和陳餘都曾是魏國人。

張耳更是曾為魏國公子無忌的座上常客,待秦國滅魏以後他也遭受追捕,幸虧得了幼年好友陳餘相助才逃出生天。

好日子沒過多久,他們又遭人舉報。

兩人不得不更改名字,又在其餘好友相助下逃離魏國故地,輾轉多地都沒尋到落腳的地方。

聽聞張良正召反秦人士試圖刺殺始皇帝的他們,索性逆行而上,秉承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路來到周家屯。

這裡距離鹹陽城極近,民風又很是樸實。

原本隻是打算落腳一段時間,順帶聯係張良的張耳和陳餘也忍不住心生歡喜,在這裡住得舒舒服服。

即便如此,他們反秦複魏之心也尚未熄滅。隻是還沒等兩人聯係上張良,卻先碰到周家屯被劃撥給某人成為食邑,連帶他們以及家人的名單也被列入其中。

現在的身份,是朋友準備的。

要是他們出逃又或是被查出身份,那後果……張耳和陳餘這些天急得抓耳搔腮,頭痛欲裂。

最讓他們沒想到的還有胡亥的邀約。

陳餘雙手抱胸,睨著張耳道:“我是不同意。”

張耳沉默良久:“我看還是婉拒了吧?”

話音落下,門外傳來女人的歎聲:“要我說,做門客也挺好的。”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穿著素色深衣的中年女人走入房內:“魏國已亡,如今的天下都是始皇陛下的。看張子房刺殺多回都未成功,要我說指不定老天爺都站在始皇帝這邊。”

陳餘鬱悶:“嫂夫人何故漲他人威風。”

張耳妻子出身富戶,熟讀詩書,自有見識。她雙手合上大門,跪坐於席:“事實如此,不是嗎?”

張耳妻子又看向張耳:“當年信陵君看重你卻也沒有給你一官半職,讓你施展抱負。後來你一心想要重建魏國,不也是為了能夠出人頭地嗎?如今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你確定你舍得?我怕你日後會後悔!”

張耳聞言,登時臉上泛紅。

() 陳餘見狀,攤了攤雙手:“張兄,我沒你聰明!這事我就都聽你的,你說跑咱們就跑,你說留咱們就留!()”

張耳沉默無聲。

良久以後,他重重一掌拍在大腿上:……先留下。反正公子胡亥也讓我考慮幾日,我們再觀察觀察也來得及。?()?[()”

接著一段時間,胡亥每日都來轉悠一圈。

頭日他讓人造好了糞坑,次日搬了名為踐碓的東西到村裡,而後又遣人運來三座大石磨,第三日確定糞坑已經曬乾後讓人將穢物全部堆入其中,著人每日查看並記錄情況,順帶還將婦人聚集一堂仔細講解了踐碓和石磨的用法。

從堅硬難吃的麥飯到綿軟蓬鬆的麥餅。

吃完這頓美食的鄉民望著胡亥,像是看見了天上的神仙一般,態度從一開始的質疑到懷疑,到現在的崇拜,僅僅也就三天。

第四天,胡亥喚來三百百工。

他先詢問工匠們各自擅長的部分,而後將他們分為數組。緊接著胡亥喚來第一組的工匠,將圖紙交予眾人手中:“你們負責製作的是鐵甕和寬犁鏵,誰先做出來,誰就是屯長。”

工匠們倒吸一口涼氣,雙目放光。

他們雖然搞不懂什麼是鐵鍋,但對屯長職位勢在必得,立馬湊在一起琢磨起此物來。

胡亥又喚來第二組。

同樣,他也拿出圖紙交予諸名木匠:“你們負責製作的是風扇車,注意風扇要能吹動稻米麥粒不同位置,誰做出來的效果最好,誰就是屯長。”

第二組的工匠大喜過望,捧著圖紙就走。

第三組也是木匠,他們又是羨慕,又是著急,唯恐自己落到後頭輪不到什麼好工作。

胡亥擺了擺手:“不用急,還有彆的呢。來,接著是第四組。”

同樣的圖紙,不同的工作。

胡亥交予第四組的圖紙是製作獨輪手推車。

第五組同樣是木匠,而且人數最多。

前麵幾組分彆隻有二三十人,輪到他們卻有接近百人。他們看著身側熙熙攘攘的同僚,內心悲痛不已,與二三十人競爭,還是與上百號人競爭,想想前麵都比後麵要好吧?

胡亥招來第五組:“唔……你們的工作有點不同。你們要負責的是修繕民居,建造房屋。”

木匠們齊齊愣神:“建造房屋?”

有人驚愕反問道:“公子,我們,我們是木匠啊……”

如今的房屋皆以磚瓦為主,雖然屋頂結構會用上木造鬥拱的技術,但畢竟隻有少見的一部分,哪裡有全部都交給木匠的?

胡亥照舊拿出圖紙,細細向木匠們說明:“我在仙界曾見過仙人用木材建造出兩三層高的亭台樓閣,用的便是榫卯結構。”

木匠們瞳孔地震:“仙人?”

他們忍不住回想起從某兩位同僚口中傳出來的消息,又想想先前那些百工獲得的前所未聞的圖紙,先前激烈反對的情緒瞬間消散大半。

木匠們紛紛接過圖紙,仔細查看

() 。

胡亥怕他們心理壓力太大,連忙吩咐道:“你們不用立馬就實施建設,先到府裡尋塊空地實驗一下,你們目前最主要的工作還是配合泥瓦匠修繕民居,將屯內的道路全部修繕一遍。”

木匠們呐呐應是,心思卻都已飄到彆處。

胡亥清了清嗓門:“修繕民居數量最多,質量最好的為屯長,若是能造出木質閣樓的,也可以成為屯長。”

……

胡亥忙忙碌碌,沒個停歇。

至於張耳等人已看傻了眼。

陳餘立在路口,呆呆地看著大變樣的村莊。他用力一掐自己的大腿,又嗷地一聲跳了起來,陳餘怪叫一聲:“是真的?是真的!我真的不是睡了一年半載?”

短短半個月時間,整個周家屯就像是換了個模樣,原本崎嶇蜿蜒的村道變得寬敞平坦,還連通了家家戶戶的門廊,中間的道路被壓得結結實實不說,兩側還挖有溝渠,鋪上碎石,保證雨天也能夠暢通無阻。

放眼望去,不遠處的住宅裡還咣咣作響。

這是胡亥公子派遣來的百工隊伍,他們正準備拆除幾戶房屋——至於其中的住戶,他們則被通知村子邊緣幾座新造的房屋便是他們的新家。

剛剛還哭喪臉的住戶瞬間喜笑顏開。

原本還同情不已的鄰居瞬間變了嘴臉,陳餘甚至還能聽見他們酸溜溜的抱怨:“可惡!這麼大的好事咋輪到他們了?”

“好運氣啊……”

“可惡,怎麼沒輪到咱們家?我也想換新房!”

“我看了那幾幢新房可漂亮了!”

“位置又好,離農田還近……真是運氣了他們。”

周遭的鄉民議論紛紛。

聽著討論聲的張耳深吸一口氣:“……是真的。”

陳餘蹲在地上,胡亂搔抓腦袋。

他抬步走出院落,一邊張望一邊連連抽氣:“嘶——嘶——嘶——!”

乍一聽,還以為響尾蛇鬨窩了。

張耳神色複雜地跟在後麵,打量著鄉民鮮活的神色,聽著他們嘰嘰喳喳的討論:“你看到那個車,就是會轉的那個……叫什麼車了著?”

“嗐,你說的是風扇車吧?”

“對對對!你看到沒?那玩意絕了!”

“看到了,看到了。”

“我家穀子就是用風扇車脫的殼,然後直接送到石磨那邊去磨成了粉。你猜猜總共用了多少時間?”

“總得三四天吧?”

“嗐!才用了大半天!”

“嗬!大半天!?”

“對吧?是不是很離譜?往年這個時候我大半個月都沒得休息一天,現在倒好!我家娘們還嫌我沒事乾,天天叫我去幫她紡布來著。”

“你去紡布?”

“哈哈哈哈!你家娘子這些年不容易,就體諒體諒吧!”

“那當然……”

“對了你用過那新出的寬犁鏵沒?”

“當然用了!就一個字:牛!”

“那土被翻出老大一截,下麵的土一看就新鮮得很!”

“還把野草根子都處理乾淨了。”

“對對對!對對對!”

張耳和陳餘走在路上,越聽神色越複雜。

陳餘滾了滾喉結:“張兄,那位小公子讓匠人做的東西……好像都做出來了!”

張耳心情複雜:“是啊……”

陳餘伸手拍拍張耳的肩膀:“指不定真和嫂夫人說的一樣……老天爺都站在秦國這邊。”

張耳正想說話,又聽到身側人的驚呼。

一名鄉親捂住嘴:“真的假的?胡亥公子曾去過仙界?”

傳話的那人連連點頭:“真的。”

他努力壓製聲音裡的喜悅:“我是聽那位紀郎君說的,肯定不會有錯!”

陳餘和張耳重重抽了口氣。

兩人交換目光,帶著複雜心情一路走向村子中央。且不說這裡原有的廣場被擴大了好幾倍,周遭還有泥瓦匠和木工正在努力建造新建築,中央更是立起了一塊木牌,上麵貼著告示,每日都有專人會到這裡朗誦告示內容。

胡亥坐在告示板的下方。

他手裡拿著心心念念的鐵甕——當然它還有個在未來大名鼎鼎的名字:鐵鍋!

周遭除去造出來的工匠外,還圍著一群看稀奇的鄉民。蒙恬左看右看都沒覺得這鐵甕哪裡稀奇,要他說這模樣奇怪的鐵甕遠不如風扇車和寬犁鏵等物來得厲害,偏偏胡亥公子見到以後就樂得笑開了花,緊緊抱著都不肯撒手。

蒙恬伸手敲擊鐵甕。

他又端詳一遍,終於忍不住問道:“胡亥公子,此物是特製的盾牌?”

神特麼盾牌!

胡亥扯了扯嘴角:“這是鍋子!”

他的雙眼就像是定在鐵鍋上一樣,完全無法離開。眼前這口鐵鍋寬口平底,用量厚實,份量沉重,一看就知道是用了真材實料的,想來一定能炒出很棒的菜色吧?

蒙恬重複一遍:“……鍋子?”

胡亥頷首道:“是拿來做菜用的道具,回頭我讓禦廚炒菜試試,到時候你就知道它的妙處了。”

蒙恬不可置信:“這就是個廚具?”

胡亥乖乖點頭:“對啊。”

蒙恬哭笑不得:“難道又是仙人所用之物?”

胡亥點了點頭,衝著蒙恬豎起大拇指:“沒錯!”

沒想到蒙恬竟是搖了搖頭:“公子,此物太過奢侈,日後您在宮中使用,就不要帶到外麵來了。”

一個鐵鍋怎麼就奢侈了?

胡亥眼睛圓睜,小臉寫滿茫然。

蒙恬道:“公子,鐵雖多見但鐵器極少。”

他喟然一歎:“宮中有造鐵處,常要耗費數百斤鐵礦才能造出一柄上好鐵劍,哪裡能用這般珍惜的材料製造廚具的?隻怕陛下得知都要說您一句。”

胡亥:“…………咦!”

他後知後覺,目瞪口呆地看著手上的鍋子。

難怪鐵匠如此得意,竟是因為這個?

陳餘張耳走近胡亥,正想行禮時便聽到胡亥輕飄飄的一句:“內史放心,我保證不用多久鐵器便能輕鬆製造。”

陳餘和張耳腳步一頓。

蒙恬麵色突變,驚呼一聲:“胡亥公子?難不成您還有製鐵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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