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1 / 2)

鹹陽城乃是秦國最大的城市,沒有之一。

多年來暴漲的人口讓城市人口劇增,更不用說始皇帝之前下令要讓十萬富戶入鹹陽。

收攏財富,控製前六國勳貴的同時,官宦將士更明白這也是對天下人的示威。

這件事必須做好,還必須做得漂亮。

因此滿朝的官宦將士對鹹陽城的情況不能說一清二楚,也能算是知道得明明白白。

正因為知情,所以震驚。

還未正式進入村落,一群官宦將士已經討論得激動非常,直到紀昀領著張耳、陳餘、周裡正以及一乾嗇夫上前行禮,官宦將士們的討論才告一段落,重新擺出一副嚴肅端方的模樣。

張耳和陳餘尚且算得上冷靜自持,周裡正以及吳嗇夫等人則是激動得渾身僵硬。他們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想紀昀的交代,走上前行禮時也險些同手同腳。

始皇帝嬴政寬袖一抬:“起身。”

他的目光在張耳和陳餘身上停留片刻,隨即轉向其餘人。

張耳和陳餘長舒口氣。

胡亥小跑上前,擺出待客的架勢。他笑吟吟地指向前方:“阿父,我帶您參觀!”

嬴政眉眼舒展,牽起胡亥的手:“好。”

一行人緊隨其後,穿過高大的牌坊,正式進入周家屯。沒走幾步,右丞相王綰又注意到了一點:“嗯?這裡的道路拓寬了許多?而且還連接到每家每戶門口?”

胡亥得意一笑:“沒錯!”

他點了點最近一間民居的門牌:“這裡寫著門牌號碼與家主的稱呼,村裡戶口單上也能索引查證,亭長派送郵件時可以直接送上門,無需再存放至縣衙或裡正處。”

官宦將士們打量著門牌,同時目光也止不住落向周遭民居院落裡。

這裡的居民們大多為黔首,房屋都是獨門單戶。

官宦將士們大多都曾見過普通黔首的房屋——矮小緊湊,昏暗無光的房屋,同時院子裡往往也會散發著一股不明覺厲的異味。

周家屯的民居卻是完全不同。

即便是最普通的黔首,院落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條,柴火疊得整整齊齊,排列在牆角,水缸也灌得滿滿當當,同時還擦得亮堂堂。就連地麵也不是一般的爛泥巴路,鋪著碎石子又壓得實實的,甚至還有一兩戶沿著邊緣種了一排花花草草,看著彆提有多鮮豔亮麗。

右丞相王綰嘖嘖稱奇。

左丞相隗狀附在他耳邊悄聲道:“我去過幾戶上造不更的人家,他們的院子房屋都沒這麼好看呢!”

這些還是普通黔首所居住的房屋。

再往裡走,眾人見到裡正乃至嗇夫的住所。

他們的房屋院落要比前麵的還要氣派。

且不說看不到內景的房屋,寬敞的院子裡通常種著一兩棵柿子樹,又或是板栗樹,樹下擺著躺椅和幾案,有些還在邊上擺著個秋千。

金黃色的落葉堆滿院子,隨著秋風發出簌

簌聲響。

正當眾人好奇圍觀時,一隻肥嘟嘟的貓咪從遠至近,躍上圍牆,又輕盈落在幾案上。

它毫不避違眾人,懶洋洋地打了個滾。

貓咪順勢側躺在幾案上,長長的尾巴一甩一甩,仰著身體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舐毛發。

眾人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通武侯王賁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哎……我覺得這樣好舒服?回頭要不我在家裡也弄個?再養幾隻小貓小狗,躺在上麵擼擼貓摸摸狗……”

他想象一下就傻笑起來:“到時候就算看著那幫不爭氣的家夥練武,也能鬆快許多吧?”

王·不爭氣的家夥之一·離:…………

右丞相王綰撫了撫胡須,難得覺得王賁說的話很符合自己的心意:“光是看著都有種輕鬆愜意的味道……我,居然有點羨慕住在這裡的人了。”

“對,對,對。”

“我甚至有種回家養老也不錯的感覺呢。”

官宦將士紛紛點頭,嘖嘖稱奇。

秦人是虎狼之師,是拚搏在沙場之上的殺器,是永不停歇的國之利器。多年以來以戰養戰,乃至後來的以戰養國都讓所有人習慣這等節奏,從未想過生活或許還有彆的模樣。

突然間,有人放出另外一種可能。

看著宛如世外桃源的周家屯,眾人有種說不上來的複雜情緒。

當然也有人表示反對。

比如公子將閭麵露擔憂:“這也太懶散了?若是天下百姓皆是如此,那還誰來打仗拚搏?”

胡亥不滿:“那是將領兵士的活。”

他拉了拉始皇帝嬴政的手:“阿父,要是百姓們都能過上這般愜意舒適的生活,誰還想反?誰還想過上以前的糟糕日子?”

公子將閭低語:“那還有誰想當兵?”

胡亥翻了個大白眼,大聲反駁:“為了保家衛國,為了抗擊敵冦,為了升官加爵……這樣還不行的話,還可以讓民眾義務服兵役——能服徭役也能服兵役的吧?”

“徭役改成兵役?哪有這種事!”

“怎麼就不行?徭役也不是一開始就有的。”

“你這叫胡攪蠻纏。”

“我哪裡胡攪蠻纏?我就是說了一種可能嘛,其他還可以弄……嗯,軍戶製?軍戶可以得到土地和房舍,且不用交納租稅,有戰爭的時候去打戰,沒戰爭的時候可以從事生產……這樣的話也肯定會有很多人願意吧?”

“又比如選擇丁戶充當地軍隊,春夏歸農,秋冬集合,由朝廷分發兵器資糧,平時還可負責當地治安?”

“還可以像如今裡正一般設立保長,五十戶為大保長,五百戶為都保長,家有兩丁取一丁為保丁,教以武藝,歸於民兵,如果出現戰爭即可征募入軍。”

胡亥洋洋灑灑,說了數種辦法。

內史蒙恬乃至通武侯王賁等人聽得聚精會神,恨不得拿出紙筆全數記下。

始皇帝嬴政哭笑不得。

看胡亥越扯越遠(),他打斷胡亥的話語:胡亥?()?[(),這裡的房子要比外麵那一圈房子……高上一些?”

聽到始皇帝的話,官宦們也仔細打量起來。

右丞相王綰露出驚訝神色:“的確如陛下所說,這裡的房子要高上不少?這是為何?”

李斯注意到細節:“這房子不見梁木?”

所有人微微一愣,王綰忍不住抬高聲音:“沒有梁木?”

胡亥索性敲了敲門。

他與出來的鄉民說了兩句,索性帶著始皇帝等人往裡走去。

進入房屋,更能直觀看到區彆。

胡亥指著房屋四周道:“這是穿鬥式構架。”

王綰反問:“穿鬥式……構架?”

胡亥道:“是榫卯技術的一種,就是沿著房屋進深方向立一排柱子,上架一檁,檁上布椽,而不用梁。”

張耳輕聲補充道:“這種結構用料比較少,省時省料,價格低廉又穩固,因此周家屯和李家屯的房屋改造皆用了這種。”

王綰和李斯齊齊恍然。

胡亥補充道:“還有一種榫卯結構叫做抬梁式,比穿鬥式要複雜些,適合修建宮殿廟宇上。兩者還可以相互混合,建造更高更巍峨的宮殿廟宇……這兩種方法不是仙書所說,實際上現在就有了。”

李斯愣了愣:“我怎麼沒聽說過?”

胡亥笑道:“我畫出圖紙的時候,工匠一眼看出來了。不過工匠內了解歸了解,卻沒有統一的書籍和規格,因此隻在一小部分地方流行,沒有大麵積使用。”

“這回我就讓大家都試了試。”

“效果就如你們所見——怎麼樣?是不是看上去寬敞而且明亮了許多?”

“的確。”

“不過這幾案會不會有點太高了?”周遭官宦也注意到這些房屋的高度,順帶還注意到屋內的陳設:“還有這個,是坐具?”

紀昀笑道:“公子稱其為桌,又叫高案。”

而後他指著配套的椅子道:“此物是椅子,坐在其上寫字要舒服許多。”

“真的假的?”

“還能這樣坐著……寫字?”

“要不等會我們試試看?”

幾名朝臣湊在一起,交頭接耳。

參觀完民居,眾人又隨著胡亥指引來到周家屯的中央。

貼著各種文書的告示板,休閒娛樂的玩具器械。

再往前走還有租用農具廚具,販賣稻種的幾家門店,以及最為顯眼的學室。

“此地竟然還有學室!?”

“胡亥公子怎麼能教授黔首讀書……”

官宦看著牌匾的瞬間,登時嘩然一片。

張耳和陳餘仿佛見到了前段時間的他們,嘴角止不住微微上揚。至於早已習慣的周裡正和吳嗇夫等人,更是忍不住慶幸——若郎主換成旁人?那他們還有如今的好日子嗎?

不用多想,都知道不可能。

諸人感

() 歎之時,朝臣們也是爭論不休:“陛下都說要改商君書之內容。”

“可是黔首各個讀書為官,那還誰來種田?”

“這不是和當兵打仗一毛一樣了……肯定也有人考不上的啊。”

“就是就是。”吐槽的是通武侯王賁,“光是讀幾本書就能當官?我屬下蘇角之子自幼與王離一同在學宮讀書,至今都沒能考出合格,更不用說為官了!”

血淋淋的慘案讓人沉默。

剛剛提出質疑的官員忍俊不禁:“這倒也是?”

更有耳目靈光之人悄聲道:“據說陛下有意要改改選拔官員之法,或許能有新文章。”

始皇帝聽著官宦討論,挑了挑眉梢。

他還未說話,胡亥拉著他往前走:“阿父,阿父,快進去看看!”

始皇帝嬴政順著他的動作,抬步走入學室。

眾人往裡走了幾步,便能聽到郎朗讀書聲。

學室亮堂舒適,學子專心向學。

秋冬溫暖的陽光灑入窗欞,落在男童女童求知若渴的臉龐上,登時讓文官們的心軟了一軟。

眼前景色讓官宦將士下意識止住聲音。

不少人更是記起曾在學宮努力讀書的日子,臉上浮起淺淺笑意。不過很快他們的目光移到坐在上首的妙齡女子,止不住低呼一聲:“嗬!竟是位女師?”

“稀客啊……”

“是女是男都無所謂,她講的課還不錯。”

“胡亥公子,這位是從哪裡尋來的?”

“那是張郎之妻。”

“哎……”看向張耳的目光瞬間多了好幾道,尤其知道張耳為前通緝犯的廷尉李斯等人更是眼神古怪。

不等眾人再說,忽然聞到一股異香。

香味濃鬱非常,勾得眾人胃裡翻滾,頻頻抽動鼻子,好奇香味來源。

胡亥的肚子咕嚕一聲。

他滾了滾喉結,拉著始皇帝往裡走。

內院在完成纂寫《天工開物》的工程後,如今被拆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拿來藏書,成了孩童和村民的閱覽室;另一部分則成了裡正、嗇夫、輪值鄉民和孩童午間用飯的食堂。

香味便來自其中。

眾人探頭向其間看去,隻見幾名膳夫正在裡麵忙忙碌碌。擱在兩側爐灶上甑釜皆是熱氣氤氳,隨之而出的還有極致的濃烈香氣。

胡亥肚子咕嚕聲越發響亮。

膳夫轉身看來:“可是紀郎君來……郎主?還有,還有,還有陛,陛,陛,陛下!!!”

膳夫的眼珠子都快彈出眼眶。

他激動得練手都不知道該放在何處,早就將周裡正等人的叮囑拋到腦後,亂七八糟地行了個禮。

真·亂七八糟。

周裡正痛心疾首,眼神鄙夷。

始皇帝嬴政沒放在心上,闊袖一展:“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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