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彆柳永後, 葉安連夜趕回國子監, 此時守約齋的學子大多已經返校,正圍坐在大廳裡, 不知在鼓弄什麼。
“蕭靜靜, 你是不是吹牛呢!怎麼半天都沒弄白?”一少年埋怨, 旁邊人也紛紛附和。
“你們乾嘛呢?”葉安擠了進去, 好奇問道。
眾人一見他仿佛是見了救星, 立刻上前圍住, 七嘴八舌的嚷了起來。
葉安頭大如鬥,最後還是範純仁上前將他解救出來,然後告知他原委。
聽罷葉安滿頭黑線:“所以……你們一幫人在這裡生火生了個把時辰。”
“安哥兒救我!”蕭靜靜一張臉臟的像花貓, 連板牙上都蹭上黑灰, 泫然欲泣的對葉安求救。
任命的歎了口氣, 雖然知道這幫大少爺們沒什麼生活常識, 但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然連火都不會生。葉安蹲下身,打開火爐的蓋子,然後微愣:“這怎麼……還有乾柴?”
此時正值北宋前期,百姓們燒的都是柴、蘆葦、或各種草和秸稈。北方城市裡主要是燒木頭,但像衙內們大多都比較講究,燒的是加工過的木頭,也就是木炭。如蕭靜靜等人, 一輩子都沒見過直接燒柴火的, 也難怪束手無策了。
“哎, 還不是因為木炭不夠, 祭酒說了,為了節省開支,以後各齋舍每日炭都有定量,這點柴還是趙宗述偷偷從外麵買回來的。”範純仁解釋道。
原來,自打唐朝,隨著中原人口的增長,森林越來越少,木柴就已經漸漸供應不上了。到了宋朝,首都為汴梁,柴荒問題不僅沒有緩解,反而更嚴重。首先汴梁的人口比長安更多,其次長安靠近秦嶺,周圍有不少樹木,而開封在大平原上,四周森林極少。
葉安所在的中牟縣,因為背靠虎頭山,好歹不用為柴發愁。但搬到汴梁後,才發現每秤木炭竟賣到了二百多文,都趕上一家人幾天的飯錢了。
“前幾天,我爹上疏給官家,朝廷拿出了四十萬秤木炭半價供應給貧民。百姓為了搶炭一擁而上,踩死了不少人,且還有一些,沒搶到炭投河上吊自殺。”範純仁滿麵愁容,他爹因為這件事,好幾天晚飯都沒吃下。
葉安也覺得很不好受,表麵上看大宋如今是盛世繁華,可實際上即使在汴梁,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人也有許多。國家雖然想了些舉措,但是一個超級城市的燃料需求,不是光靠政府搞一點平價柴能解決的。他想了想,開口問道:“現在作坊都開始用石炭了,家中不也可以燒嗎?”
範純仁苦笑:“你覺得對於老百姓來說,是上山砍柴費力還是到地下挖煤費力。”
葉安沉默不語,將爐火點燃後回到房內,身為一個現代人,他沒辦法想象在冬天燒不起木柴是種什麼樣的感受。剛穿越之時,葉安尚且覺得這不過是一本書,混混日子就算了。後來因為有了外婆這份羈絆,便打算努力賺錢,生活的更好。而現在嘛……他的目光逐漸堅定起來,他有更大的目標了。
葉小安雄心壯誌,正打算摩拳擦掌大乾一場,然而第二日現實卻教了他做人。
“為啥啊?我不過是想印書,國子監的學生不是可以在你們這兒印的嗎?”葉安不可思議的張大眼睛。
在他對麵的是一留著兩撇八字胡的矮個男子,語氣中帶著格式化的客套:“以前是這麼規定,不過如今王祭酒整改,我們國子監印書部以後每日都有定量,再多的話,可就要自己掏腰包了。”
沒錯,葉安此行正是想要將柳永的詩集印刷成冊,以供天下人欣賞。一來是感歎其半生坎坷,這位白衣卿相才華橫溢,他的詞如果隻單單流傳於青樓楚館中,未免有些可惜;二來葉安本身來自後世,知道經過千年時光,他的詞已經流失了許多,自己這般做也算是保護文化遺產了。
“既然如此,那我掏錢你們印。”葉安想了想,大家都不容易,他負責花銷總可以了吧。
男子利落的報了個十分可觀的數,葉安眼睛都沒眨一下,當即掏出錢包。對方看著明晃晃的銀子,雙眸微眯。
“哎呀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去印了,您且放心候著吧。”
也沒多想,葉安便回去準備功課了,這些日子忙於各種雜事,已經好久沒用“點讀”來背書。待到下次月考倘若又是倒數第一,王大大恐怕還要diss自己。
然而直到考試結束,印書的人都沒有來找他,葉安等的有些心焦了,便又去詢問。接待的還是那個八字胡,仍然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樣子,並且在他開口前就將印好的書交給他。
滿意的翻了翻手裡的詩集,葉安感歎不愧是官方,紙質字體排版都跟其他地方不一樣。然後期待的問道:“如今印了多少了。”怎麼樣也得有百八十本了吧。
八字胡神色充滿無奈:“回郎君的話,隻有這一本。”
“啊?”葉安懵了,忙追問這是為何。
“哎,如今不比以往,每部書必須有朝廷的批條,倘若不然我們沒辦法開工,您看……”
葉安強忍怒氣,這怎麼不早說,無視對方的賠禮,回去自己想辦法了。其實民間也同樣可以印書,不過他選擇國子監,一來是為了質量,二來監本有官方自己的出售渠道,傳播麵積廣,甚至還有人專門收藏。
最後葉安透過各種渠道,方才取得了印刷許可。遂第三次上門找那八字胡。
八字胡慢吞吞的仔細核對批條,確認是真的後不情不願的表示可以給葉安印書。
總算是折騰完了,葉安疲憊的問道:“什麼時候第一批書才能出來。”
“七八年後吧。”
“多久??”葉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八字胡皮笑肉不笑:“您可彆嫌慢,我們部中不僅要印官家和各位相公的手書,還要印諸科科考書籍,能抽出時間來照顧您已經不錯了,但是嘛……”
葉安沒說話,要是再不明白自己被人耍了他也白混這麼些年了。
八字胡接著得意洋洋道:“假若您能繼續加些錢,在下應該就能想辦法,上下打點讓您加塞,早上那麼一些時日,至於快多久,就看您的銀子有多少了。”
嗬嗬,老子信你。
“對了,還沒告訴您件事,如今這是已經在國子監掛了名,那從今日起便是監本了,民間私印監本可是犯法的。”八字胡補充,意思是這錢葉安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旋即在心中稱讚自己英明,長了一雙富貴眼。當時一看此子言行,就覺得不像是高門勳貴出身,稍微打聽後果然,不過是在京中開店賺了些錢。斷定是受蔭進的國子監,這種人在他們眼中完全就是隻待宰的肥羊。
然而出乎他的預料,對麵的小子並沒有氣急敗壞,也未妥協就範。而是冷冷的盯了他片刻,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八字胡暗罵句故弄玄虛,強行忽略掉心中的不安,有什麼關係,反正他們都是吃皇糧的,根本不怕。
回到齋舍,葉安翻出紙筆,邊思考邊寫了一封信。檢查完畢後,交給範純仁。
“這是什麼?”範純仁好奇道。
“麻煩你把這個給你爹,讓範公幫我私下遞給官家。”葉安表麵古井無波,實則心中瘋狂怒吼:我讓你們欺負我!老子上麵有人!!
……
張茂則站在東華門口,對來往的人目不斜視,直到遠處走來兩個人影方才露出笑意。上前兩步,對負責帶人的小黃門使個眼色,對方便退下了。
“郎君總算是過來了,官家這一天就等著您呢。”張茂則對著麵前的少年行了個禮,殷勤道。
葉安連忙側身避過:“中貴人萬萬不可,小子可受不得您這一禮。”這道不是他謙虛,張茂則身上可是有官職的,西頭供奉官好歹也是八品,自己已白丁,怎麼好意西。
誰知張茂則卻搖了搖頭,他們這些內侍,所依仗的不過是皇帝寵幸,所以自然將這東西看得比什麼都高。他親眼看到皇上收到這位的信後整整憋笑一刻鐘,便知此少年恐怕是真正的簡在帝心。因著擔心官家就等,套了幾句近乎後就忙帶人麵聖。
葉安有些忐忑的跟在後麵,皇宮太也不是第一次進了,不過上次比較匆忙,沒來得及好好觀賞。宋朝的皇宮規模其實很一般,據史料記載連大明宮的三分之一都沒有,兩相比較之下,宋朝的皇宮簡直就是“四合院”。不過小歸小,卻依舊精美異常。光這幾步路,他就看見太湖石積疊成的人造山、蒼翠欲滴的萬鬆嶺,還有各種巧奪天工的涼亭。讓人不由感歎宋朝審美真的很是走在時代前列。
沒過多久,二人便到了延福宮。準確來講此地已在宮城之外,但因為亭台閣眾多,環境清幽,仁宗將他當做歇息放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