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 落日西沉。
胡和魯正在用飯,他是突襲離北東南營地的邊沙主將, 出身長鷲部, 年近四十, 正值壯年。阿木爾統領四部以後,他不僅成了阿木爾的養子, 還成了阿木爾麾下的得力主將,巧合的是,九年前在東山脈被蕭馳野突襲的隊伍正是由他帶領的。
胡和魯性格暴躁,心胸狹隘,但是相當機敏, 打仗很知進退。郭韋禮在他手上吃過虧,兩個人不止一次在軍前相互辱罵, 對噴吐沫星子。他之所以會被阿木爾調到東南方,一是因為圖達龍旗已經被攻下,二是因為他打野戰相當強悍,曾經把郭韋禮繞在沼澤地一天一夜, 擊潰了郭韋禮的主力,打得常駐營士氣萎靡。
“俄蘇和日要我善待離北軍匠,但是這些人不肯就範,養著他們就是浪費糧食。”胡和魯把羊肉剔乾淨,用邊沙話對副將說, “我想把這裡的裝備和糧食全部運走, 殺掉這批軍匠, 長鷲部的人馬在東邊還有剩餘,可以替俄蘇和日暫時保管物資。”
“俄蘇和日在你離開以前,特地叮囑不要傷害軍匠。”副將巴音是個麵容黝黑的漢子,年紀不小了,卻因為跟著胡和魯遲遲沒有升遷的機會。他麵向胡和魯,勸道:“俄蘇和日對這批軍匠很看重,你不要激怒他。”
胡和魯把手中的匕首扔在了托盤裡,抓起巾帕擦手,起身從掛起的帳簾空隙中往外看。
“但是他們激怒了我,”胡和魯微彎著腰,睨看外邊被捆押在空地上的軍匠,“你也聽得懂大周話,他們罵我是‘普什和’,是東山脈的屠夫,並且還要□□的母親。”
巴音說:“他們已經在這裡暴曬了四天,沒有進食,也沒有喝水,就是嘹鷹部的獵隼,到了這個時候也需要吃肉續命。大周的兵法裡講過,要想讓他們臣服,除了讓他們害怕,還要讓他們感激。你已經讓他們害怕了,接下來可以給他們水,給他們飯,再給他們鬆綁,然後和顏悅色地關懷,他們就會感激你,也會感激俄蘇和日。”
胡和魯摸了把短胡茬,照做了。但是他送上的水被打翻,那些咒罵直到亥時還在繼續。胡和魯睡不好,他決定放棄大周人的辦法,用自己的辦法,於是他命人把出聲的軍匠像剝羊皮似的剝了下來,掛在了空地前的架杆上。
“蕭方旭在交戰地吃不飽肚子,”胡和魯站在空地上,用手比劃了一下肚子,用大周話說,“餓著肚子打仗怎麼能行?你們長得這麼肥,我風乾了送給他,這就是兩全其美。”
胡和魯用鞭子教訓這些人,不能打仗的軍匠在他眼裡根本不值錢,他甚至覺得留下軍匠反而是種拖累,隻有儘快地殺掉他們才能一勞永逸。他把沙三營主將的頭顱吊在望樓上,宰掉了俘虜的戰馬。如果不是因為忌憚阿木爾,他根本不想留在沙三營原地待命,他已經打下了沙三營,他隻想向前衝,做邊沙十二部裡第一個攻破東北糧馬道的人。
醜時三刻,萬籟俱寂。
昨日偷襲邊博營的嘹鷹部隊伍沒有得手,胡和魯暴跳如雷,作為懲罰,嘹鷹部的隊伍沒有飯吃,也沒有覺睡,還要守夜。那站在望樓上的士兵已經疲憊不堪,困得雙目發直。
此刻夜空岑寂,隻有風徐徐吹拂。望樓上的士兵擦著眼,借著火把微弱的光亮,看見營地遠處的草被風吹動。沙三營的城牆建得高,並且相當堅固,望樓的位置受限,看不到牆下的動靜。士兵打著哈欠,聽見了簌簌的聲音。
他原本以為是風吹野草的動靜,但是這聲音很快就變得密集,像是潮水一般挨在耳邊。
士兵耳朵微動,伏身趴在望樓的圍欄上,向營地外探查。天太暗了,牆垛上猛然探出一排手臂,緊跟著齊身翻出一排人。雙方抬頭對視,皆是一愣。
嘹鷹部的士兵反應很快,在大眼瞪小眼間立刻吹響了長哨。哨聲傳遍沙三營,才睡下的胡和魯當即起身,迅速穿著靴子。
胡和魯掀開帳簾,就要上馬。巴音攔住了他,說:“我們還不知道敵軍詳情,就這樣貿然追出去,恐怕有埋伏!”
胡和魯猶豫了一瞬間,可是就在這一瞬間裡,城牆上爆出了箭雨。他勃然大怒,搡開巴音,說:“邊博營都是窩囊廢,離北鐵騎沒有精銳駐守在這裡,他們就是想要借著夜色突襲,打亂我的部署。上馬,離北的戰馬跑不過我們!”
“俄蘇和日的命令沒有到!”巴音拽著胡和魯的韁繩,飛快地說,“太奇怪了!邊博營確實已經沒有兵力,但是他們敢主動出擊,一定是有備而來!胡和魯,這是個陷阱!我們在沙三營裡不要出去,他們攻不破這座堡壘!”
胡和魯打馬跑起來,拖得巴音踉蹌地跑了幾步,他用馬鞭惡狠狠地指著巴音,說:“你讀他們的書讀傻了!去你媽的守營,我們是在草原上打追逐戰的雄鷹,留在這裡才會被擊敗!”
那批攀牆的隊伍不過五百人,但是他們占據了牆垛上的大弓,讓應對的邊沙士兵登不上去。胡和魯眼尖,已經看見了牆垛上的繩索,也看見了還在陸續不斷向城裡爬的陌生士兵。
“這不是離北鐵騎,”巴音在後翻身上馬,追著胡和魯喊道,“這不是離北鐵騎!”
但是胡和魯不在乎對方是誰,他在圖達龍旗邊線上打的是離北鐵騎的精銳之一郭韋禮,轉戰東南又打掉了沙三營,他是被格達勒天神眷顧的神將,他認為屬於自己的不敗神話就在眼前,他對上朝暉的主力也有一戰之力。
營地沉重的吊門轟然打開,胡和魯已經帶著精銳策馬衝了出去,但是迎接胡和魯的不是溫柔夜風,而是一箭帶起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