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亂臣(2 / 2)

將進酒 唐酒卿 6783 字 11個月前

姚溫玉坐上了四輪車,由喬天涯推著出門。茨州近來天氣不好,秋雨將至,城郊的景象更是蕭瑟。姚溫玉多日不曬太陽,此刻仿佛成了裸露在外的玉石。

“正如你所料,”沈澤川看霜葉蒼蒼,山河肅穆,站在姚溫玉側旁,“他果真把江\青山調回了厥西。”

“我原想,即便是為了抑製茨州,江\青山也該到槐州去。”周桂今日難得著了勁裝,也是騎馬來的。他拭著汗珠,說:“落霞關緊挨著泉城,泉城又是薛氏的老家,他應該放心不下才對,沒承想他真的肯把江\青山放回厥西。”

姚溫玉袖裡承著貓,他說:“因為落霞關與泉城的地理位置,兩位有這樣的顧慮在所難免。按照眼下的情形來看,薛修卓把江\青山放到槐州才對他,對薛氏最有利。”

沈澤川靴底踩過落葉,他站定,陷入沉思。

江\青山如果調到槐州,一是能夠與茨州打擂台,阻止茨茶槐商路形成;二是能確保泉城無恙,並且與泉城攜手對落霞關施壓,進而給離北施壓。這都是沈澤川能夠想到的事情,薛修卓自然也能,然而他依舊像姚溫玉預料的那樣,放棄了泉城安危,選擇了厥西。

“薛修卓把江\青山放回去,”沈澤川神色凝重,“這才是他不好對付的地方。”

此舉不僅代表著薛修卓會從糧食上扼製離北、中博的發展,還代表著他根本不在乎薛氏得失,換而言之就是他沒有私欲,這讓他和花思謙、魏懷古等人截然不同,他謀取不是一方利益。

“江\青山手腕強硬,治理地方很有成效,闃都傳聞他眼睛裡容不得沙子,實際上恰恰相反。”姚溫玉屈指摸了摸貓,“厥西坐擁十三城,下設兩州兩港,是大周如今名副其實的糧倉。奚氏的生意在那裡做得最大,荻城花家的水道也要經過那裡,如果同知到過厥西,就明白厥西鼎盛絕非偶然。江\青山胸襟非凡,用人不拘門第,在大事麵前絕不推辭,但在小事麵前卻很懂分寸。該拿住的絕不輕饒,該放寬的絕不反悔。有這樣的布政使,厥西在鹹德年間的天災以後能夠迅速振作就不足為奇。江\青山是這樣的人,他把薛修卓引為生平摯友,正是因為這倆人政見一致,抱負相同。”

周桂聞言點頭,說:“我對這倆人的政績早有耳聞,當初元輔提拔薛修卓去大理寺,朝中是沒人反對的。”

“同知也看過薛修卓的策論,”姚溫玉說,“同知還記得太傅的心願嗎?”

沈澤川倒背如流,因為他承襲齊惠連,最明白齊惠連當年想要做什麼。他沉默須臾,說:“統理大周戶籍,丈量天下良田,合並地方雜稅,恢複國庫收支。”

姚溫玉看向遠山,說:“這就是薛修卓想做的事情,僅從這一點講,他和老師謀求的是一件事。老師有孔湫、岑愈等寒門官員支持,而薛修卓有以江\青山為首的實乾派支持,他並不是孤立無援。”

但是眼下的大周真的能做到嗎?

齊惠連花了許多年,才把黃冊入籍推行到了地方。東宮為什麼會被構陷謀反?因為黃冊入籍以後就是丈量田地。闃都八城侵吞民田相當嚴重,一旦實行下去,世家不僅要歸還民田,按律判刑,還要由他們自己承擔田稅,殺掉太子就能阻止政策推行。海良宜那樣教導李建恒,是為了刮骨療傷,他盼望著李建恒能夠緊握內閣,揮動權柄,從上而下地進行改變,為此他心甘情願地替李建恒衝鋒陷陣。

可是李建恒做不到。

這一點薛修卓比海良宜更早意識到,他即刻就拋棄了李建恒,不再對這位帝王抱有希望,甚至不再對李氏抱有希望。他需要一個新帝王,一個能夠安靜地坐在皇位上的皇帝,這個皇帝必須不會對內閣加以乾涉,也不會在世家、寒門的鬥爭裡左右搖擺,更不會為所謂的兄弟情偏向掌握重兵的邊陲,於是他找到了李劍霆。

但是這樣的謀劃太久了,闃都每一刻都在變化,沈澤川就是變數。他在闃都充其量就是薛修卓棋盤裡的棄子,在解決掉奚鴻軒、魏懷古以後可以隨手拋棄,和蕭馳野一樣被抹殺在大雨裡。薛修卓沒有私欲,這才是他的可怖之處。薛修易曾經屢次譏諷、嘲弄甚至羞辱過薛修卓,可是薛修卓沒有殺掉這個嫡出大哥,因為在他眼裡薛修易根本不重要,不論是死是活,就像他腳邊的灰塵,沒有任何差彆。

他要殺齊惠連,因為齊惠連是大周帝師。他要殺姚溫玉,因為姚溫玉是絕頂之才。他曾經給過這兩個人選擇的機會,結果這兩個人都拒絕了。謀士不能為我所用,放歸山野,就好比把天下名劍贈予他人,唯有殺掉才能以絕後患。

* * *

天際孤雁橫飛,霜霧漸起,寒林層染,越發的冷了。喬天涯隨手給姚溫玉蓋上了大氅,他們還在林中。

沈澤川折扇敲在掌心,目光追隨著鴻雁向南,說:“薛修卓教導儲君時恐怕也沒有想到幾年後大周會崩壞至此,這天底下沒有算無遺策的人,軍糧案裡逼反的陸廣白就是變數。啟東因為失去了陸廣白而錯過追捕策安的機會,闃都由圍殺變成了真正的放虎歸山。”

人的境遇是永遠意想不到的,不僅是陸廣白,還是沈澤川、蕭馳野、姚溫玉甚至是更多的無名之輩。老天給每個人都出了不同的難題,爬起來,活下去,這些原本困在局中的人全部掙脫了枷鎖。亂世意味著天下秩序不複存在,誰都能在其中奮力一搏。有人抱守殘缺,就有人揮戈破局。

這是亂臣賊子的時代。

潮霧濃鬱,雨點掉了下來。費盛為沈澤川撐開了傘,他們勒馬回程,茨州的秋終於來了。風鼓動了沈澤川的袖袍,險些吹走他的藍帕子,他在握住帕子時,漫天落葉擦身而過。焦黃的飛葉盤旋而起,被雨撲打著,掉落在蕭馳野腳邊。

骨津策馬而歸,揮著小旗,喊道:“前方的馬道塌陷,主子,我們被困在這裡了!”

蕭馳野翻身上馬,鄔子餘從後打馬而出,冒雨說:“朝暉的兵馬沒到,十裡以外就是圖達龍旗,哈森的騎兵就在附近!”

“糧車太重了,”澹台虎抹了把雨水,“除非我們棄糧繞路,否則今夜勢必會遇見哈森的騎兵。”

“交戰地的物資不足,這批糧食一旦落到了哈森手裡,王爺就要挨打了。”晨陽勒著韁繩,被凍得麵頰發紅,他說,“我們可以留下來,但主子必須走。”

按照前幾日的軍令,蕭馳野從大境繞行到北邊,要經過原常駐營的馬道先給朝暉提供物資,再往交戰地給蕭方旭補給。他們到了這裡,本該由朝暉的柳陽三大營前來接應,但是朝暉沒有來。今日暴雨,猛也無法飛得太遠探查軍情,蕭馳野就像是被蒙上了雙眼。

蕭馳野的雙眸冷靜得驚人,任憑雨水淌過麵頰,他在嘈雜裡沉聲說:“掉轉方向,我們去圖達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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