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臨近月節。
宮中上上下下都是喜氣洋洋的,院中來往的宮女都穿著嶄新的衣裳,長辮子梳的一絲不苟,辮稍係著紅繩,發絲蓬鬆著,中秋這三日算是她們一年中難得能夠塗胭脂的日子之一了。
端午、中秋、春節。端午中秋各三日,春節是自大年三十到元宵整整半個月,宮中侍女在這些日子中可以塗抹胭脂,打扮的俏麗些。
若是平常打扮出格,是要被嬤嬤責罰的。
於是此時來來往往的宮女都打扮的很是俏麗,眼角眉梢透著一股喜氣,令人見了便心生歡喜。
宋知歡拄著下巴靠在窗邊,望眼欲穿。
李氏扶著侍女的手慢騰騰從屋子裡出來,見宋知歡這樣子不由翻了個白眼兒,努努嘴,道:“看了半日了,快回去吧。起風了,你這身子經了風,對孩子可不好!”
語氣雖然凶了點兒,宋知歡卻受用,笑眯眯道:“知道啦,知道啦。”
那邊雲若正捧著兩個紅彤彤的大石榴進來,對宋知歡含笑道:“主兒快回身吧,天兒快黑了,想來福晉主兒和柔成姐姐也快回來了。您嘗嘗這石榴,不是咱們院子裡的,是內務府新送來的,想來滋味也有些不一樣。”
宋知歡輕輕歎了口氣,道:“無論滋味如何、表象如何,本質上,它們不都還是石榴嗎?”
雲若聽得一愣,然後噗嗤笑了,“主兒!快嘗嘗,您最近胃口不好,這石榴滋味酸甜,最好不過了。”
宋知歡仔細思考一會兒,然後歡歡樂樂地剝起了石榴。
對麵的李氏透過窗子見了,不由得又翻了個白眼兒,對自己的貼身侍女芍藥吐槽道:“這宋知歡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沒腦子。一天天的除了吃就是吃,憨貨!”
芍藥抿嘴兒一笑,見李氏今日心情不錯,便勸道:“主兒不妨去禦花園裡走走,這個時辰,嬪妃主子們都在宮裡歇息或預備著接駕呢,您出去走走,也撞不上人。”
見李氏不大樂意,她便又殷切地問道:“不如去三福晉院裡逛逛?田格格前兒不還約著您一處針線嗎?”
李氏搖了搖頭,道:“不了,今兒覺著身上懶懶的不愛動彈。你搬一張躺椅在廊下放放吧,我想吹吹風。”
芍藥若有所思地聽著,忽然道:“主兒,這宋主兒懷著,不也是懶懶的不愛動彈嗎?”
李氏聽了猛地一愣,下意識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柱子,轉頭問芍藥:“我的月事幾時走的?”
“上月十一走的。算一算,您這些日子身上不舒坦,奴才總以為您是因為小日子不舒坦。”芍藥眼睛亮了起來,對李氏道:“主兒快回屋坐坐,奴才去請太醫來。”
李氏民族和春點了點頭,手裡攥緊帕子看著芍藥遠去的身影,心裡滿是緊張。
於是等四福晉從宮外回來的時候就聽到了這樣一個消息。
四福晉略怔了怔,旋即笑道:“原來是這個,也是好事,快打發人,告訴爺、德額娘和佟娘娘。”
又吩咐人取了好些東西給李氏送去,沒多久,就見四阿哥匆匆忙忙回來,看向李氏的眼中滿是歡喜。
四福晉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轉身從李氏房中離去。
回到上房,宮女奉了茶水來,秋嬤嬤嘟囔道:“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該心軟。早入門賜茶的時候動個手腳,讓她三五年不得生育。”
“嬤嬤。”四福晉難得冷了臉,眉頭擰著“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若是傳到外頭讓人知道,即便是阿瑪,也保不住你我的性命,甚至整個烏拉那拉氏都會被牽連。”
說著,她又揚了揚下巴,道:“這事情是早該預料到的,我與爺差著年歲,本也沒妄想誕下的嫡子序齒為長。但愛新覺羅家重嫡庶,無論怎樣,即便四爺再喜歡李氏的孩子,他但凡顯露出一點點,便要被禦史參奏。”
“李氏有孕,本就是好事。待回了德額娘,幾年選秀要給爺添個人才是,青莊出身到底不好看了些。”四福晉端起炕桌上的茶碗輕輕撇了撇茶水上的浮沫,眉眼間是一派的尊貴自矜。
秋嬤嬤歎氣道:“我的主子啊,您對四爺就沒有但凡一點點的動心嗎?”
四福晉歪頭看她,忽然笑了笑,“嬤嬤,您知道為什麼,我當初選擇您陪伴我入宮嗎?”
秋嬤嬤一愣,道:“奴才是您的奶嬤嬤,要論陪嫁,當然是奴才最名正言順的。”
“我是念著嬤嬤服侍我十餘年,處處儘心。”四福晉難得冷了眉眼,“但,嬤嬤,您告訴我,天家兒媳,最重要的是什麼?”
說著,也不等秋嬤嬤回答,便笑了,“端莊大度,賢淑有德。我若是對四爺動了心,日後又如何能夠耐得一個一個嫁進來的新人呢?如此便好了,嬤嬤您不必為操心。”
“聽說嬤嬤近來在宮裡認了不少女兒、孫女兒的,我看不如這樣,您念著小輩,就乾脆出宮看孫子吧,我即刻命人給母親傳話。”四福晉仍然是一副眉眼溫柔的樣子,說出來的話卻容不得秋嬤嬤拒絕。
正房裡發生什麼事宋知歡尚且不知道,聽了李氏有孕的消息,宋知歡也算是替李氏高興了一把。
畢竟這些年雖然李氏嘴上傲嬌,但是其實大家相處的還不錯,就連四福晉對李氏都沒有太大的敵意,在整個阿哥所中,這一處小院兒算是十分和諧的。
她這邊開了櫃子歡歡喜喜地揀繡品,又讓人將剛懷孕時德妃賞賜的燕窩尋了出來。
雲若撇了撇嘴,道:“主兒這時還不想想,李格格有孕了,咱們屋裡的日子怎麼過。這麼好的燕窩,就這樣送出去了。”
“我素來不愛用燕窩,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喜歡,如今又要用這個補身子,送給她豈不正好?”宋知歡隨手拿起一個寶藍色繡瓜瓞綿綿的葫蘆形荷包在手上細細看了,覺著頗為滿意,又扒拉著小藤匣子,揀了一條石青色攢心梅花的絡子出來比劃著。
她看了雲若,道:“日子自然是該怎麼過就怎麼過,無論如何我還懷著身孕,四爺還能薄待了我不成?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這些年,她有了身孕,我自然替她歡喜。”
正說著,外頭忽然傳來青年男子的朗笑聲,眾人紛紛望去,便見四阿哥闊步進來,笑道:“知歡好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