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邊,弘時猶豫不決,卻是董鄂家人替他做下了決定。
董鄂夫人看著是個很和藹親切婦人,開口卻是當機決斷乾脆。
隻見她握著弘時手,麵上恰當地帶著幾分悲意,卻又透著大義淩然,“阿哥,老身知道你和我們家姑娘感情好,自然舍不得她。隻是這世間女子多將為夫君綿延子嗣視為終身要務,四姑娘體弱,先且不說落了這一胎,日後再不能有了。便說,即便您悄悄為她墮了胎又如何?姑娘怎麼受得了啊!”
當然也是要為自家表白表白心意:“姑娘心意我們家都明白,是萬萬不會對雍親王府有丁點怪罪。”
董鄂大人在一旁,甭管真假也是老淚縱橫,對董鄂夫人話很是讚同樣子。
雍親王看起來也是十分感動,弘時卻隻覺著心裡發涼。
一條人命啊,前日還對他嬌笑著妻子,今日三言兩語之間便被決定了結果。
可他竟然無力反駁,因為他知道,在他看來,人命珍貴勝過子嗣,在董鄂氏心中,卻不然。
且……董鄂夫人說得有理,若是他真悄悄一副藥給董鄂氏打了胎,董鄂氏最是多思敏感,他們夫妻二人便真要形同陌路,他也會失去他發妻。
無論如何選擇,都是失去。
一夜之間,這個溫厚軟和少年郎被逼著成長了太多,日日悶悶不樂,埋頭翻著醫書,不要命一般。
韻姐兒也如他一般瘋,沒種過痘小丫頭,在玉芍軒跪了一日,正院跪了半日,最後竟然是董鄂夫人親自開口,淚眼婆娑狀似感動地開始勸敏儀和華姝同意,又親手褪了腕上玉鐲,說要認韻姐兒為義女。
何其諷刺。
一時是這邊鬨劇,一時又是被抱出暗香疏影閣四格格見安不大好了。
太醫可以說是儘全力救治了,但一則見安底子本就不好,二則前頭還耽擱了病情沒能及時有效救治,故而傳出來也沒什麼好消息。
如今結果,可以說全是因為年氏奇葩腦回路導致了。
雍親王追根究底一路查下去,最後得到結果不儘如人意,隻是年家幾個已入朝男人開始了瘋狂參奏烏雅氏和八王、九王、十四王妻族。
年氏身邊人大換血,隻剩下一個自幼服侍乳母在身邊,倒不是雍親王不想把這個也打發了,到底還是要給她一個陪嫁人,也好叫年家放心。
說一句涼薄話,對如今雍親王而言,損失不過是一個身體孱弱沒大感情女兒、以及一個並不合心意兒媳,又會得到一個孫兒或孫女,還能敲打已經有些飄了年家,並非十分不劃算。
但這帳也不是什麼都能算十分明白。
在年氏簡單腦子裡,就沒有這些彎彎繞繞了。四格格不好了消息傳出來,她剪子架在脖子上威脅著守衛衝出了院子,又強行闖進了圈著四格格和董鄂氏西廢院,撲在見安床前哭撕心裂肺。
韻姐兒這邊喂董鄂氏用了藥,待她睡下,剛要拉著侍女叮囑一番,就聽到外頭一陣噪雜喧鬨之聲。她忙走出去看,正見年氏鬢發淩亂地衝進來,白皙頸子上已經印上了一道血痕,手中仍握著鋒利剪子,好在還存有幾分冷靜惜命,方才未曾徹底見了血。
韻姐兒沉下臉來,見年氏有幾分瘋癲之態,就嗬斥守衛和隨著年氏過來侍人們:“年側福晉如今是什麼樣子你們不知道嗎?還不把側福晉拉住!”
“奴婢不敢啊。”說話看樣子是年氏身邊丫頭,哭訴道:“但凡有人敢上去,側福晉就要劃自己脖子,那脖子上傷就是這麼留下!但凡側福晉出了什麼事兒,奴婢十個腦袋也不夠砍啊!”
這邊說著,年氏已疾步衝進了見安屋子裡,見小小屋子藥氣彌漫,窗子擋得嚴嚴實實,顯得很昏暗。一繞過屏風,便見略顯簡陋床榻上掛著極厚實床幔,她眼圈兒本已是通紅,當下一見,熱淚盈眶,再顫著手拉開幔子,見四格格小小身子躺在榻上,燒昏昏沉沉,臉頰發紅,口中念著什麼,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當即年氏眼淚便止不住了,順著消瘦了不少臉頰滾滾向下,她猛地扔掉剪刀,撲到榻上抱著小小見安哭了起來,一麵哭一麵淒聲喊著:“見安!額娘見安!是額娘錯,是額娘聽了那賤人主意!是額娘耽誤了你!見安啊!額娘見安!”
韻姐兒聽得心裡發慌,又擔心董鄂氏被驚醒,忙命丫頭:“把三阿哥給嫂嫂備安神湯煮一碗來喂下去,把門窗關好,萬萬不要讓聲音透進去。”
又瞪了一眼站在院子裡手足無措下人們,壓抑著怒意喝道:“都是廢物嗎?還不快去傳話給王爺和福晉!側福晉身邊人呢?就都拿側福晉沒辦法嗎?”
年氏身邊小丫頭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已是手足無措哭不像樣子,顫著聲音道:“英嬤嬤都被側福晉推倒了,奴婢們實在不敢上手啊!”
韻姐兒聽了心道不好:府裡人都知道,英嬤嬤是年側福晉陪嫁嬤嬤,又是她自幼乳母,素來在年側福晉麵前很有臉,這一回王爺發落側福晉身邊下人,英嬤嬤也是年側福晉全力留下,她都不管用,這些蝦兵蟹將更不管用了。
一時又恨自己是小輩,萬不可對年氏不敬,隻能在廊下急走來走去,聽著年氏哭喊聲越來越大,最重狠狠一跺腳,抬步就要進去,已是下定了決心:即便拚著不敬罪名,也不能讓嫂嫂受了驚,免得耽誤了孩子。
院裡下人也正忐忑著,忽地聽見太監通傳聲,雍親王和嫡福晉到了,便如得了救星一般,眼神紛紛望了過去。
韻姐兒也大鬆了口氣,忙對二人請了跪安,又急急道:“王爺,福晉,快請勸勸側福晉吧!表嫂如今受不得驚嚇啊!”
雍親王臉色陰沉嚇人,一言未發,甩袖入內。
敏儀駐足在廊下,下人們也不敢進去,隻能聽到內間雍親王冷聲喝了年氏兩句,然後年氏哭喊聲漸弱,可見雍親王拿捏年氏七寸還是很準。
然後又是一陣兵荒馬亂,眾人進去時便隻見年氏淒淒慘慘地伏在榻上,緊緊抓著見安小手,一張芙蓉麵上還帶著已經乾涸淚痕。
敏儀一見她,心裡先是一驚——若說年氏從前是身姿纖弱嫋娜,腰肢纖細身段風流話,如今年氏就是整個人都瘦脫了形,原本合身衣裳寬大了許多,顴骨突起,丹唇失色,一雙眼更是腫厲害,再不複從前絕世風姿。
真就成了一顆小苗苗,隻怕風一吹,就要倒了。
也不知雍親王對她說了什麼,反正年氏是順從地讓侍從把她架起來拉走了。
說是順從也不儘然,隻見她一雙美目空空毫無情緒,麵上隻有幾分悲苦之色,如一隻牽線木偶一般。
雍親王又掃了榻上見安一眼,隻淡淡吩咐了仆從一聲:“仔細照顧著。”
便轉身甩袖而去了。
縱然有年氏日日佛前祈福,見安這條小小生命也沒留住。
雍親王府四格格,永遠留在了這個落英繽紛初夏。
雍親王府發喪,辦很是低調,畢竟見安幼而早夭,也不光彩。
年家夫人幾次三番想要探望年氏,然而年氏如今正被禁足在暗香疏影閣吃齋念佛為見安祈福,年夫人不得門而入,便再三哀求敏儀。
敏儀實在無奈,便道:“年妹妹閉院祈福,一是爺意思,二也是她自己意願。我這為人妻,不能違背忤逆夫君,又是做姐姐,不能強逼年妹妹,也是無奈。年夫人實在相見年妹妹,不如求求王爺吧。”
說著,她端莊麵容透出恰到好處幾分無奈與感慨來,“年妹妹這回實在是太不像話了。不說那些被連累了侍從下人,見安救治不及時,我們府裡弘時媳婦也被連累,如今帶著肚子躺床上養病呢。”
年夫人聽了,又羞又愧,道:“是老身教女無方,叫親王和王妃為難了。王妃放心,老身此次定當好生教導教導側福晉。老身和外子老來得女有了側福晉,自然愛如珍寶。外子早年又出任外任,公務繁忙,老身亦忙於交際,少有關懷小女,自覺虧欠,難免格外嬌慣些,不想卻縱她不知天高地厚,是老身不是。”
敏儀聽著這話,心中輕嗤一聲,難免覺著好笑:莫非這年夫人還活在年遐齡大人在位時候?那時年遐齡位居封疆大吏,怕也因此縱出了年夫人這土皇後脾氣。
跟誰在這兒玩隱晦提醒呢,當我烏拉那拉敏儀是嚇大不成?
一時恩威並濟擺出皇家氣度打發了年夫人,敏儀狠狠灌了半碗茶,方吩咐:“走,咱們去知歡那裡。”
黃鶯答應了一句,已有小丫頭上來收了高幾上殘茶,行動之間悄無聲息,進退得當。
晚間敏儀將此事與宋知歡說了,宋知歡愣神兒好一回才反應過來年夫人言外之意:我老公那是做過封疆大吏,我女兒出身尊貴,並非尋常漢女,不是雍親王府可以任意責罰。
何況被害了見安還是年氏親生女兒,年氏占著母親名位,見安又素來體弱,也不好說是年氏害了見安。
無論年氏自己如何內疚,年家為了未嫁女名譽,也是絕不可能承認年氏害了孩子。
若這事兒真落定了,年氏三服之內未嫁女都是要受牽連了。
當然家境貧寒和這官場豪門沾不上邊就另當彆論了。
宋知歡心中百轉千回,嘖嘖感歎道:“這年夫人也是厲害呀,王府裡威脅王妃。她怎麼不入宮威脅太後呢?”
“這話也是渾說。”敏儀嗔了她一聲,又道:“這些日子太後病又重了兩分,我們這些孫媳婦們要入宮侍疾。一大把年紀,當祖母人了,又要去侍候人,倒也是前所未有。但太後輩分高,這些年也算勞苦功高,不論笑孝道,隻為了咱們府裡,我也是要去。”,,網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