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八五(1 / 2)

一時縞白過後,雍親王府歸於平靜。

這日翼遙隨文淵外任歸來,特意過府請安,也給弟妹們帶了不少東西,有給韻姐兒一匣北地珍珠,宋知歡一麵打發人過去,一麵讓翼遙在炕上坐。

小丫頭給翼遙沏了碧螺春來,翼遙笑著端起呷了一口,待周遭侍女退下方才輕輕歎了一聲,對宋知歡感歎道:“世事弄人啊。”

宋知歡也輕輕歎了一聲,“誰說不是呢。隻是造化弄人,局中人都不覺苦楚,外人又如何置喙評價呢?”

翼遙搖搖頭,有幾分悲天憫人模樣,“說來,我倒有些憐憫董鄂氏。”

宋知歡握了握她手,“我懂。隻是這樣事情……也說不好啊。說到底我們是偏著韻姐兒,隻覺著她可憐,但董鄂氏又如何不可憐呢?隻是人心易變,從前那些了憐憫疼惜也在她咄咄逼人下步步化無。”

“所以說她臨死前走了一步爛棋。”翼遙掌家多年,又見多了貴族豪門肮臟事,此時輕聲細語說著話,毫無半分觸動,隻神情淡淡,仿佛說不是什麼算計人心事情:“其實她若臨死之前攔著韻姐兒手示弱托付,再對弘時真情流露一番,那她在弘時心中地位便永遠無可動搖。但我聽她臨終行事,隻怕天長日久,弘時心中……也罷了,都是各人命數罷了。”

宋知歡仔細看了女兒一眼,忽然生出萬千感慨來,對她道:“你比我像你外祖。這樣算計人心事情,我不樂意做,也不屑做,她卻做得心應手。我曾問過她,她隻淡笑一聲,沒說什麼。後來見慣了人心易變,方才明白原來不過是世事所迫。”

翼遙沉默一瞬,然後看向宋知歡,輕輕笑著,一雙眼睛還如少年時一般清澈明亮,“您這樣也很好。”

一時沉默過後,宋知歡笑了一聲,道:“我也覺著很好。”

翼遙笑容更加燦爛,又回頭看了看,口中似是嗔怪地道:“婉兒怎麼還沒過來?再不過來,給她小東西可都送給彆人了。”

宋知歡端著冰鎮梨汁飲了一口,慢慢道:“她婚期初定在後年,我想這還是太小了些,卻也無可奈何。禮部和你阿瑪商議著定。”

翼遙笑容一下掛不住了,在炕上坐了半晌,到底也沒在宋知歡麵前歎氣,隻輕聲安慰道:“也好,她不是能耐得住京中日子人,能去外邊也好。在蒙古,總比在這邊自在些。”

“我也是這樣想。”宋知歡擺擺手,命辛夷道:“這梨汁味兒好,給你大郡主上一盞。”

辛夷笑著應了一聲,躬身輕輕退下了。

翼遙打量她兩眼,對著宋知歡笑道:“從前不覺著,隔了一兩年見,這辛夷出落得愈發標致了。這滿後院裡,也就您身邊人一水兒標致出眾,或是明媚如春光,或是柔婉若芙蓉,真是……”

“誰不喜歡身邊都是美好東西呢?”宋知歡輕飄飄看她一眼,“你阿娘我半輩子就這點愛好,你還要給我戒了嗎?”

“女兒哪敢呐!”翼遙忙道。

自此,翼遙與王府裡來往便再次頻繁了起來。時隔一兩年,宋知歡再次體驗到了被大女兒管東管西感覺。一開始還覺著心裡美滋滋,後來就叫苦不已了。

敏儀為此還打趣她,“不在身邊時候你想,如今回來了,你就叫苦連天。”

宋知歡唉聲歎息,“遠香近臭啊,我這會子倒是盼望著文淵再領個外任差事了。”

“那可不是了。”敏儀笑著道:“如今那小子入了監察院,從此便可平步青雲了。如今他根基算是穩紮穩打,再有咱們王府和他家族護持,咱們遙兒好日子在後頭呢。”

轉年弘時除了妻孝,華姝開始預備韻姐兒嫁妝了。

弘時仍有些懷念董鄂氏,到底和韻姐兒青梅竹馬,身為王府阿哥正妻之位空待也不是長久之計,便點頭答應了,一切聽從華姝指揮安排。

宋知歡倒是出了一份很豐厚添妝,但是為人繼室,嫁妝不好壓過原配嫡妻,華姝便隻被給備了六十四抬,隻是箱子大又大又深,真算起來隻怕比董鄂氏當年還多。

韻姐兒是從董鄂家出嫁,宋知歡心裡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又是悲涼,又是無奈。

隻怕再過幾年,這滿京中便無人記得董鄂氏了。

但回頭細想著,又覺著自己有些無病呻吟意思——她和董鄂氏本就沒多親近,甚至因為華姝而對她頗為不喜,當年都沒多傷心,隻感慨了一回生死在天,如今這轟轟烈烈熱鬨,她卻悲涼起來了。

說到底,也不過是帶著幾分和平年代人人平等長大悲天憫人,又有對一生一世一雙人愛情崇尚與向往。

縱然自己沒得到,她心中也始終存著一分淨土,是曾經青春少年時對婚姻生活向往。但放在如今這個時代,曾經向往,隻怕也隻能是泡影了。

莫名傷春悲秋讓她好長一段時間裡覺著自己有些怪怪,於是乾脆和敏儀說了兩句,帶著修婉與寧馨去莊子上住去了。

她在京郊一處田莊,占地不算大,隻三四頃樣子。勝在依山傍水、風景清幽,緊鄰著就是京中最負盛名旦清觀,故而雖然出產不豐,卻也地價頗高,許多達官貴人都會在這邊安置一處消遣靜心短住之所。

宋知歡對這裡不算特彆喜歡,但是寧馨就非常喜歡啦,修婉雖然對旦清觀不大敏感,卻很喜歡附近風景,於是聽聞出來散心,也是頗為興奮,興高采烈地吩咐著丫頭們打點行裝,高高興興地跟著宋知歡就走了。

敏儀於是笑罵道:“沒良心小丫頭,就跟著她額娘走了,也不知道陪一陪嫡額娘!”

青莊在一旁頗覺好笑,道:“您若是想念,這會子命人追上去,那丫頭也會回來。”

“還是算了。”敏儀思及修婉,神情顯出些落寞來,“也罷,就讓這丫頭瀟灑瀟灑吧,也讓她多和知歡親近親近吧,也親近不了多久了。”

青莊一愣,然後迅速反應過來,麵色也有些不大好看,卻還是笑道:“當今天子年年秋獮,總是能夠相見。”

“也是。”敏儀輕輕感歎道:“這三個女兒,留住了兩個,總要舍去一個。罷了,我那還有些賬本子沒看完,就不在這兒傷春悲秋了。”

一時宋知歡一行人車架出了京,有一對護衛並下人仆婦簇擁著。一輛大車後還有兩輛車,是柔成雅音等人坐著,還有幾輛車行裝,動身一次很是繁瑣。

宋知歡聽著馬蹄聲,看了看一左一右拈著念珠祖宗,輕輕一歎,自艾自憐,“我命好苦啊。”

寧馨掀起眼皮子瞄她一眼,見她眼裡還帶著笑意,便淡淡道:“歡姐,其實您並不適合擺出那一副做派。”

言外之意:做個正常人不好嗎?

宋知歡和她相處多少年了?自然清楚她意思,當即嘴角抽搐幾下,然後悲傷之意更真切了,擺出架勢哭道:“命苦啊!妹妹大了!翅膀硬了啊~”

寧馨對她這路子頗為習慣,就在一旁十分淡定地看著。

倒是修婉被煩睜開眼睛,看著額娘和武額娘撒潑,嘴角猛地抽了一下,然後心有訕訕地閉上了眼睛,繼續拈那一串珠子,隻是口中誦經聲音更大了一些。

最後宋知歡把式沒有成功,隻能輕哼一聲,收了招數,盤膝坐著開始百無聊賴地翻馬車裡柔成預備小零食。

一隻百蝠流雲紋紅漆攢盒,內裡擺著五樣小吃食:茯苓糕一份、藕粉桂糖糕一份、紫蘇梅一份、雪頂梨條一份,另有一小格子柚子糖,顏色泛著淡淡黃,很是誘人。

宋知歡美滋滋地捏了一顆糖送入口中,悄咪咪看了看一左一右兩尊大佛,見她們各自閉目養神,便悄悄伸手又去抓糖。

“不可!”二人一口同聲,聲音猛地爆發出來,又同時睜開眼睛。

宋知歡嚇得瑟縮一下,然後怒瞪二人,控訴道:“你們太凶了!”

“辛娘叮囑,糖不可多食。”寧馨頗為淡定,抬手將宋知歡手中緊緊攥著那一顆糖卸下送入自己口中。

宋知歡看眼睛發紅,隻覺著口中糖也不好吃了。

修婉心中好笑,從點心盒裡揀了一塊茯苓糕嘗了嘗,又將一塊遞給宋知歡,笑眯眯哄著她三歲不到額娘,“額娘來,吃點心,今兒這茯苓糕清甜可口,滋味極好。”

又將一塊遞給寧馨,笑著道:“武額娘也吃點心,來來來,大家都吃點心。”

打圓場小姑娘動作非常熟練,寧馨看了她一眼,抬手接過了點心,算是順著台階下去了。

留下宋知歡坐在那裡啃著糕點,隻覺口中點心半分都無清甜滋味了。

一路顛簸到了莊子上,早已打發人來說過,故而正院房屋已經收拾整潔。

一切家私雖然不如王府裡顏色鮮亮、質感十足,卻很是清雅簡樸,炕桌上一個土定瓶插著一枝極淡極香白梅。素白紗帳上垂著淡青色流蘇並顏色濃鬱翡翠玉玨,搭配大氣簡樸。

宋知歡在鋪著柔軟坐褥炕上坐了,已有小丫頭捧了熱茶上來,寧馨與修婉亦各自落座,寧馨慢慢呷著茶,又對柔成道:“看緊她。”

柔成頃刻間就明白了,一時好笑,卻也笑著答應了一聲,道:“您放心,平日不敢給吃糖。”

宋知歡輕歎一聲,道:“我都多大人了,牙都換完了,還看著我吃糖。”

柔成但笑不語。

寧馨冷笑一聲,“都當外祖母人了,管不住自己嘴導致牙疼是很有麵子事嗎?”

“……倒也不是。”說到這個宋知歡就沒底氣了,也不敢和這幾個女硬剛,隻能委委屈屈地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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