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敏儀動作如此之快,皇帝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擺了擺手,歎道:“也罷,非你之故。都退下吧。”
敏儀恭敬地應了一聲,又懇切地道:“請萬歲爺節哀。貴妃還年輕,日後有是時光。”
“去吧。”皇帝長長地歎了一聲,命道。
於是眾人告退。
皇帝以一派深情示人,那個落胎包就沒了呼吸小阿哥被命名“福沛”,登了皇室玉碟,為雍正皇帝膝下第九子。
年貴妃流產並未給宮中帶了多少腥風血雨,年家得了消息後有年貴妃兄嫂入宮探望,年貴妃稱病未見,想來以她那神奇腦回路,該是想到了些正常人想不到東西。
五月裡又出了另一件大事:太後崩逝。
臨死之前皇帝、眾妃皆在,宋知歡眼看她冷笑著盯著皇帝,臨死都沒閉上一雙眼。召見眾人之前她上了妝,厚粉濃豔,紅唇微勾,極為滲人。
敏儀雖跪在妃嬪前列,卻安靜垂首,雙手握錦帕交疊於膝蓋之上,發間珍珠步搖分毫未動,滿是一派禮儀嚴謹、端莊大方之典範。
年貴妃仍在小月,卻也被太後召來,此時柔柔倚著侍女,如依附著大樹菟絲子。見她麵色蒼白,身著素白錦袍,烏發輕挽,倒是很有一派清麗模樣,如隨著微風輕輕搖曳池中白蓮,能夠令人由然升起保護欲往來。
宋知歡先是眼睛一亮,然後心中嘖嘖感歎:怪道都說“女要俏一身孝”,果然遣前人之言是有幾分道理。
此時寢殿內已是哭聲遍地,她忙從袖中取出一條手帕子來,眼角上揉了兩下,眼圈兒瞬間通紅,熱淚盈眶。
然後以乾淨手帕掩麵,肩膀微微聳動,作出“嗚嗚”痛哭之狀。
此時滿殿嬪妃,除了眼淚說來就來年氏,竟然都是如此景象。
隻是有敷衍些,比如寧馨,她握一張素白絹子掩著麵,微微垂首,泣音都是由她身邊雅音發出。
“好了,不要哭了。”皇帝也是悲痛萬分之裝,此時顫著手揮了揮,道:“皇額娘依然故去,汝等於此縱萬分傷悲亦無濟於事。退下吧,朕想單獨與皇額娘告彆。”
“是。”
由敏儀帶領著,眾人齊齊退下,行走之前悄無聲息,高高花盆底座踩在厚實柔軟氈毯上,跪了許久眾人難免有些輕飄飄感覺。
柔成快手快腳過來扶了宋知歡一把,湊在她耳邊輕聲詢問:“您怎樣?”
“無妨。”宋知歡將方才塞入袖中帕子背人交給柔成,然後隨大流出了內殿。
太後梓宮先安置於寧壽宮,敏儀作為兒媳帶領嬪妃、宗室們悲哭守靈,皇帝每日三直,供奉食飯、哀嚎不止,引得群臣動容,亦有大臣上疏,請皇帝以保重龍體為要。
心機男!
宋知歡在心裡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勞資每天在這跪著哭還沒說什麼呢,你一天來三次,一次待多久?搞得自己跟絕世白蓮花似。
不過這些小牢騷也就隻有她一人知道了,前朝還在為太後喪事忙碌不堪。
二十六日,移請太後梓宮入壽皇殿。
如此奔波勞累連續許久,前朝終於有了定論,太後與先皇三位皇後同附先帝陵寢。
八月,雍正皇帝為生母烏雅氏上諡號。
敏儀聽了道:“恭、恭,日後後人提起咱們這位娘娘,可就是‘孝恭仁皇後’了?可真是諷刺啊,恭為謙遜、恭敬有禮之意,對女子而言倒也是美名。但她這一輩子所求這無非尊貴權位,也最不喜人提及當年為孝昭仁皇後侍女之事,出身卑賤,可不就是得‘謙遜、有禮’了?九泉之下,咱們這位娘娘聽了這諡號,你說,她會不會回來尋皇上尋仇?”
宋知歡彼時正慢慢挑揀一匣子香料,聞言若有所思半刻,然後撇著嘴搖了搖頭:“會不會尋仇我倒不知道,隻是這皇宮大內,天子寢殿,不都說有真龍護守嗎?縱然她有怨,也進不來吧。”
敏儀輕笑兩聲,“我不過說個笑話罷了。若是真有鬼神之說,那咱們萬歲爺身邊兒可就熱鬨了。”
宋知歡看她一眼,二人相視而笑。
太後倒了,宮裡一座大山坍塌了。
爽啊!
不需要去太後宮裡請安然後接受刁難日子實在是太爽了,宋知歡美滋滋躺在安置於廊下搖椅上,吹著京城秋季涼爽風。
此時永壽宮中春日裡噴火蒸霞一院子海棠已經凋謝許久,倒是內務府送來菊花還嬌豔好看,另有新桂金黃,香氣逼人。
宋知歡歪頭看了許久,直到柔成過來詢問她要用什麼口味小點心,方才一把扯住柔成袖子,哭唧唧道:“扯了脖子了,快給我揉揉。”
柔成一時無奈失笑,忙挽袖上前,褪了腕上兩隻素金鐲子,扶了扶宋知歡,將手伸進去揉她脖子。
宋知歡閉目享受一會兒,又覺得力道不大對,便四周巡視兩眼,然後對著雲鶴招了招手:“來呀~”
雲鶴沉默地倒退兩步,然後在宋知歡催促眼神下視死如歸地上前,一副英勇就義模樣對宋知歡道:“您說吧。”
宋知歡和雲鶴朝夕相處多少年?雲鶴擺擺腦袋她都知道雲鶴在想什麼,當下深吸一口氣,強壓著怒意道:“放心,沒打算讓你去偷雞摸狗。”
雲鶴一下子就鬆了口氣,宋知歡抬手拍了拍肩膀,道:“過來給我揉揉,柔成不是力道。”
“嗐,這算什麼。”雲鶴麻利地上前,一挽袖子伸手在宋知歡脖子上快速摁了一番,動作極為熟練。
柔成已悄然推至一旁,這會子輕笑一聲,道:“您一開始就叫雲鶴來便是了,何必繞這樣大一個彎子呢?”
宋知歡痛並快樂著,“唉,雲鶴手勁太大了,老了老了,受不住了。”
給宋知歡按摩一輩子雲鶴聞言看了宋知歡一眼,目光涼涼。
宋知歡敏銳地察覺,猛地握住雲鶴手,忙道:“雲,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雲鶴對她笑了一下,“奴婢明白。”
隻是手上用力氣愈發大了。
宋知歡就差齜牙咧嘴了,可惜一院子人,她還要點形象,艱難地忍住了。
一時,久久沒聽到柔成回信辛娘已按捺不住,領著一個小宮女提著一個極輕巧紅蘿小食盒並一個朱漆海棠紋大攢盒過來。
她笑著道:“今日本備了幾樣點心,讓柔成來問問,斟酌著先上哪一味。不想她久久沒去回信兒,索性將各樣點心都裝了兩塊。還有一碗雪梨銀耳百合飲,秋日飲用解燥熱、去肺火,都嘗嘗吧。”
一麵說著,一麵將自己提著小食盒掀開,將那一隻素白蓮花蓋碗並白瓷調羹擺在宋知歡身側小藤幾子上,又將身後侍女捧著攢盒打開,已有有眼色小丫頭捧個杌子過來置在當地。
辛娘笑了一聲,一麵將攢盒放下,一麵對宋知歡一一道:“今日備了五味點心,一樣桂花乳酥、一樣牛乳菱角香糕、一樣蜂香乳酥、還有一樣山藥糕,兩種口味,棗泥兒餡與山楂芝麻,您自己選著。另有餑餑房製得薩其馬五塊,這個奴婢不得不承認,自己作出來比不得人家世代在宮裡侍奉點心師傅。”
宋知歡歪頭看了半晌,都沒大興致,隻揀一塊桂花乳酥咬了兩口,便端著雪梨飲慢慢攪著。
柔成在一旁看著,歎了一聲,道:“這吃了許久素,也怕您沒胃口。這無論正餐還是點心,辛娘都是調著花樣做,可怕您這些日子也吃膩了。”
“彆說主子,咱們都膩了。”辛娘在一旁無奈道:“本來依著先帝爺,茹素孝期已要過去了,如今又趕上太後娘娘,又是許久了。”
宋知歡慢慢用著銀耳,忽然道:“作些綠豆百合粥來吧,左右都沒胃口,那個不是開胃嗎?”
“哪裡是開胃啊,不過解暑罷了。”辛娘先是歎道,然後又答應著,道:“奴婢這就去預備。”
“你不必著急,我也不急。”宋知歡拉了她一把,輕聲道:“上回做泡椒小菜還有嗎?我吃著味兒倒好。”
辛娘聽了一喜,忙答應了。
這邊正閒聊著,柔成自躺椅下小格子裡取出一條線毯來為宋知歡搭上,剛說道:“這些日子年貴妃……”
那邊便有人通傳道:“娘娘,萬歲爺身邊蘇公公來了。”
宋知歡聽了一挑眉,“他怎麼來了?”
雖如此說,還是穿上鞋坐了起來,改了那一副懶散做派。
柔成在一旁看好笑,一麵卻也順著樓梯下去往宮門處迎。
那頭蘇培盛與彭川子師徒親親熱熱進來,見了柔成,蘇培盛便笑道:“勞煩柔成姑娘來迎了。”又回身拍了彭川子一下,囑咐道:“在永壽宮萬萬要聽柔成姑娘,柔成姑娘可是淑貴妃自幼丫頭,不似平常宮室,容得你們這些小子耍總領太監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