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川子憨笑著答應了,柔成已輕笑道:“這是什麼話呢,蘇公公客氣了。”
“貴妃娘娘在裡頭嗎?”蘇培盛一笑,問道。
柔成道:“在裡頭呢,今兒看外頭菊花金桂開都極好,正坐在廊下賞花呢。”
“還是貴妃娘娘有興致。”蘇培盛笑著道:“江寧進上雲錦,有顏色清雅,並有南地貢上合浦明珠,萬歲爺吩咐我給貴妃娘娘送來。”
柔成笑著請蘇培盛入內,一麵輕聲道:“多謝萬歲爺厚愛了。”
且說蘇培盛入內,將東西呈上,宋知歡笑道:“有勞蘇公公來一回了,待我多謝萬歲厚愛。”
蘇培盛謙卑地行了一禮,柔成取素帕子揀了兩塊新鮮點心包起來,和一個裝著金銀小錁子荷包一起塞了過去,笑道:“點心是辛娘方才備,蘇公公若是不嫌棄,就帶回去嘗嘗吧。”
蘇培盛也不推拒,笑著謝過了,方帶著小太監們退下。
一時柔成將蒙著雲錦鵝黃緞子掀開,露出裡頭料子來,一匹月白、一匹淡青,乍一看倒沒什麼,上手一摸,果然較之從前王府時得雲錦好上不知多少,不愧是特供進上之物。
一旁那滿滿當當一匣子珍珠也是顆顆圓潤,於陽光下熠熠生輝。
宋知歡看了一會兒,吩咐:“收起來吧。那一匹淡青裁成披風,剩下料子做一件比肩甲並一件襖兒吧,到膝蓋那種,絨毛勾邊,秋冬穿著暖和些。”
柔成笑著答應了一聲,道:“正該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呢,今年又穿不得那鮮豔顏色,也就從這些地方下功夫了。”
宋知歡倒不是不愛美,隻是嫌繁瑣,若有人準備她自然歡喜。
柔成跟她這些年,把她脾性摸透透,當下輕聲道:“您就安心等著吧,奴婢們自然把這些預備妥當了再碰到您跟前。”
宋知歡美滋滋點了點頭,外人走了也顧不得形象,脫了鞋歪了回去,拉著毯子蓋了,又嘟囔一句:“咱們忽然就給送了賞賜來了呢?散財童子?”
柔成忍不住直笑,彭川子在一旁提醒道:“咱們家恭嫻公主額附在揚州可立了大功了。”
宋知歡猛地明了,然後嘖嘖兩聲,“我就知道,若非有事,我這小庫房也沒有這樣大福氣。”
如此說著,她又吩咐柔成:“從我庫房裡擇兩匹雲錦賜給索綽羅夫人,斐兒也大了,早留頭了,將我少年時首飾選一匣子給斐兒送去。再有,方才珍珠也送過去,給斐兒,無論打頭麵還是做小玩意都由著她。記得叮囑修婉不要昧下發不義之財——”
一時說著,院子裡下人們都噗嗤笑了出來,宋知歡瞪他們一眼,“怎麼,有問題嗎?”
柔成過來輕聲道:“您就不要說笑了,咱們小格格哪裡看得上這些東西。”
宋知歡輕哼一聲,“想起那丫頭我就頭疼。”如此說著,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柔成這邊答應了,下去吩咐一會兒,再回來時候就見宋知歡躺在搖椅上連連打著哈欠。
宋知歡見柔成回來了,便懶洋洋地對她道:“有點困了。”
那柔成可就不準她在這兒躺了,忙道:“主子快起來,往裡間榻上歇去。這裡可有風呢,吹到受了風寒可不了得。”
宋知歡“哎呀”一聲,卻還是不得不從了,順著雲鶴力道起身,蹬著鞋回到殿內。
然而縱然柔成如此警惕,宋知歡還是沒能躲過風寒劫數。
半躺半坐在床上,倚著枕頭喝著藥,宋知歡隻覺舌頭都被熏出苦味來,一時心中感慨:這就是年初時候裝風寒報應吧!早知如此……當初還要!
隻是此時此刻,她倒是分外懷念二十一世紀那些簡簡單單膠囊、藥片,或者那些特彆特彆甜感冒衝劑。
我錯了,是我不夠珍惜。
宋知歡心中悔恨萬千,卻也不得不接受如今隻能喝著黑漆漆藥湯子事實。
本來尋常小風寒吃藥丸也就是了,偏生她一連折騰了這近一年,先前一個多月,損耗都是元氣,還沒緩過來就又是太後喪事,又是一大場折騰。
然後又因著食素原因未曾好好補養,這會子就借著一場風寒發出來了。
柔成見她喝著藥還一邊神遊天外,心中頓覺好笑。
一時一碗黑漆漆湯藥見了底,柔成將小藥丸放在身後辛夷捧著托盤上,拾起床頭小幾子上帕子為宋知歡擦拭一下唇角藥漬,輕聲喚宋知歡回身:“主子,漱口了。”
宋知歡猛地回過神來,目光軟軟地看向柔成,“嘴裡發苦!”
柔成無奈道:“發苦就先漱口,夏日莊子上杏脯做得好,等會吃一塊,可以解解口中苦味。”
宋知歡也不過等著柔成哄哄自己了,聽了這話就乖乖巧巧地漱了口,等投喂。
柔成於是用小銀簽子紮了一塊黃澄澄杏脯過來,宋知歡吃著酸甜可口,果然解苦。
還想吃第二塊,礙於柔成講究多,怕這甜食吃多壞了藥性,不許再吃了,便隻能可憐巴巴地看著忍冬捧著那蜜餞碟子遠去。
見宋知歡如此,柔成滿心都是無奈,隻能輕哄了兩句,服侍她睡下了。
敏儀過來時候宋知歡睡得正熟,見柔成在東暖閣外間炕上坐著,敏儀便明白了,笑道:“也隻有睡著時候,她才離得了你。”
柔成先對敏儀行了一禮,然後笑道:“奴才自幼服侍著我們主子,這些年,主子也習慣了。”
“是啊,習慣,多可怕呀。”敏儀仿佛有所觸動,輕輕歎了一聲,低聲呢喃道:“隻怕寵著寵著,習慣了就動了情。”
正兀自入神著,柔成已悄然退去,不多時親自手捧一個洋漆蝠紋小茶盤回來,用一隻釉下五彩春草紋茶碗奉上一盞清茶,笑道:“給您沏了六安茶,是我們主子新得,滋味倒比往年好。前兒收到了,我們主子就念叨著要請您嘗嘗,偏生茶還沒嘗到,人先病了。”
敏儀聽了直笑,端起細細一品,確實滋味極好,也似有所感地道:“如今身份不一樣了,送到她跟前東西自然更不一樣。這茶好,你沏茶手藝也好。怪道你主子把你看得眼珠子似,處處都能預備妥帖,我身邊若有你這樣個人,也把她當眼珠子。”
柔成道:“奴婢慚愧,不過是習慣了在我們主子身上多用些心罷了。娘娘身邊畫眉與黃鶯兩位妹妹不也是全心都係在您身上嗎?”
敏儀聽了笑道:“你呀,說話永遠是滴水不漏。不過也對,她們兩個待我用心,尋常人都比不上。”
又問:“知歡病怎樣了?”
柔成笑道:“剛用了藥,太醫說沒大妨礙,隻需好生養養罷了。如今正發汗額,這兩日格外嗜睡。”
敏儀道:“是該好生注意著,上次她還說我呢,如今可不是輪到她了?精心侍候著吧,都四十多人了,不能不精心。”
柔成答應了一聲,也道:“可不得仔細著,這一回病了,把奴婢幾個都嚇得不行。都多少年沒這樣病過了?瞧著也沒精神,看人揪心。”
敏儀歎道:“誰又不揪心呢?都相處大半輩子了,她這一病,大家都擔心。到底也是風寒多發,這些日子,不止知歡,青莊也病了,齊妃亦不大好。到底人家是一心修行人,我們這些人身子就比不過寧馨與熹嬪她們。”
又坐了半刻,見宋知歡還沒醒,敏儀便道:“我先去了,改日再過來。若是醒了,告訴她好生歇著,暉兒媳婦昨兒晚上說要看,今早可過來了?”
柔成道:“一大早就過來了,還帶了毓慶宮小廚房做各樣細粥,坐了好一會兒,陪我們主子用了藥方才去了。昨日太子爺也來了,帶了許多精細小菜,說是從外頭尋來,我們主子倒很喜歡。”
“那就好。”敏儀笑了一下,道:“我那裡還有些,回頭讓人再送來。暉兒那小子旁不算,唯有孝敬、心細,這兩點讓我心裡熨帖,想來知歡也是如此。”
柔成笑道:“在我們主子心裡,太子爺和四貝勒是一樣。”
“我知道。”敏儀笑著說,神情透著幾分感慨:“當年弘暉婚前,知歡給那一份家私可是真厚實,我都驚住了,她也真舍得。要我說,她也很該留些東西在身邊才是。當年我聽她說這事,雖也讚同,到了關口卻也沒下定那個決心。人這輩子,總得有些底牌傍身才是。”
柔成無奈一笑,道:“主子不是在意這些人,對那些金銀之物說是喜歡,其實也就熱乎熱乎,一兩日過去就忘腦後了,不識愁滋味,不識人間疾苦。況小主子們都是孝敬,如今幾個小主子都有了定論,我們主子也該歡喜。”
“唉。”敏儀要走了,擺擺手免了柔成禮,一麵感慨道:“我們都老了。”
柔成仍是恭敬一禮,待敏儀身影不見來,麵上才帶出幾分感慨來,口中輕輕念道:“都老了啊。”
“我可沒老。”雲鶴神出鬼沒地湊到柔成身邊,小聲說。
柔成忍不住一笑,“你這話和主子倒是像。”
“唉,俗話說得好,上梁不正下梁——”雲鶴猛地住了口,柔成瞥她一眼:“讓你多讀點書。”
“我那不是看不進去嘛!”
比宋知歡還渣真學渣雲鶴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