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九九(1 / 2)

“總算要出頭了!”前朝局勢漸漸明朗,宮裡孝期也快過了,宋知歡坐在西稍間羅漢榻上,圍著一條銀紅軟氈,捧著溫熱杏仁飲慢慢啜著,長長舒了口氣。

柔成正將一個兔毛包小湯婆子塞到她那條軟氈底下,聽了笑道:“前頭大查官員肅清吏治,後宮裡也熱鬨。索性皇後娘娘壓得住,太子妃那邊門路也不好走,年貴妃雖有心活動活動,也沒那個身子骨兒,旁娘娘等閒是不見客,到底沒鬨起來。”

又道:“內務府送了些鮮豔顏色胭脂來,說有:嫩吳香、滿庭芳、佳顏展、豆蔻吐豔幾樣,倒比從前用好,不如命人拿上來看看?”

宋知歡索性也無事,向後憑幾上依靠,優哉遊哉地啜了口杏仁飲,點了點頭,又道:“衣裳脂粉怎麼沒一齊送來?”

“國庫充盈了,自然就有熱鬨。聽內務府人說,這些個胭脂水粉都是江南特地采買來,如今到了自然先來獻寶來。繡院人也在趕製春衫、廣儲司製造處首飾也打造著,倒是時令鮮花先送來兩匣子。”柔成說著,已有兩個宮女各捧著個東西上來。

柔成先將盛放胭脂水粉水紅色繁花並蒂紋錦盒打開,裡頭一色是官窯白瓷小盒罐,印著各色鮮花紋,入手潤澤、花紋顏色鮮豔,玲瓏精致。

宋知歡隨意拿起一個在手上細看,然後用指甲挑起一點細看,果然又香、顏色又好,極為喜歡,忙命:“送到妝台上去。這些我也用不了,挑兩樣小姑娘合用顏色,給盛斐送去。”

柔成聽了笑道:“您且看完了再吩咐吧,隻怕等會兒還有要給咱們斐格格呢。”

宋知歡於是一揚下巴示意她繼續,柔成抿著笑將另外兩隻彎月形錦盒打開,笑道:“這花有兩樣,一樣是絲絨,一樣是紗堆,都是春日裡花樣,桃、杏、梨、月季、迎春等等。花芯都是米粒大珍珠鑲嵌,捧在手上倒小巧好看。”

宋知歡拿起一個往發髻上比劃比劃,看向柔成:“好看嗎?”

柔成自然笑吟吟點頭:“好看。”

“隻怕她們又要說我裝嫩呢。”宋知歡歎了一聲,又仔細看了看,吩咐:“粉紅、柳綠這些顏色擇出來,一同送去翼遙府裡。”

柔成笑著應了一聲,又道:“咱們敬貞公主家小阿哥周歲禮已到了蒙古了。”

宋知歡又歎氣,道:“遺憾啊。”

柔成抿了抿唇,好半晌方道:“日後,總有機會見到。”

“也是。”宋知歡長長舒了口氣,又額外叮囑一句:“前日從庫房裡尋出湖藍、柳綠、梅青、海棠紅四色宋錦,湖藍和梅青同這些東西一起給盛斐送去。聽皇上意思,是要收養莊親王膝下大格格做五公主,且把柳綠和海棠紅尋出來放著,日後給她做見麵禮。”

柔成應了一聲,又道:“方才您打發奴婢去給皇後娘娘送東西,倒是看見四公主在那邊伺候皇後娘娘湯藥呢。”

宋知歡聽了一擰眉,複又舒展開來,口吻極淡地說著:“她今年也十六七了,出了父孝隻怕就要嫁人了。皇上收養她是為了什麼?一來彰顯自己仁德,對廢太子一脈寬厚;二來一個公主和親蒙古穩固邊疆,也是政治資源。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自己也明白,故而她不得不在敏儀麵前好生侍奉,也算討個好兒。”

柔成見她神情寂寥模樣心裡一緊,也笑道:“好在咱們皇後娘娘和廢太子妃瓜爾佳氏極好,也不會虧待四公主。”

“庶出罷了。”宋知歡搖了搖頭,也沒多說什麼,隻吩咐:“記著提醒我,四公主出嫁時多給添妝。”

柔成應了一聲,又說起旁事情來,“說來也快出正月了,守著孝過年,真沒意思。今年過年可以好生熱鬨熱鬨了。”

“宮裡年,能有什麼意思。”宋知歡扯了個迎枕過來靠了靠,“不過是些花架子威嚴繁華,乍經著敬慰,日頭久了嫌規矩大沒意思。這可不是說,敏儀原話。”

柔成忍不住抿唇一笑,又道:“這話可不當說。”又道:“就算是虛假繁華,咱們也得見過一次,知道知道這熱鬨。”

這邊正說著話,辛娘手上捧著個竹編籠屜進來了,招搖過市,清甜氣傳了出來,卻也沒人敢靠近她。

後頭兩個小宮女,各提著小食盒,亦是甜香氣滿滿。

柔成見了便無奈扶額,直道:“從前都是小巧家什,怎得今日就把這大東西捧出來了?”

辛娘將籠屜在杌子上放了,命:“還不去取小碟子來。”一時忙有宮女去取小碟子,辛娘將籠屜掀開,露出裡頭各樣點心團子或小餃兒來,她對宋知歡笑道:“今兒咱們吃個新鮮。這裡頭有兩樣藕粉團子,蜜糖桂花和芋泥兩口味兒,您自己嘗著,能吃出來。不是做餡子,那個味道突兀,是混在麵裡一起蒸,清清淡淡,該合您胃口。還有糯米小菜團子,各色小餃兒:素肉、菇子、豆沙幾樣餡兒,或是澄麵、黏麵,吃著口感都好,您自己嘗嘗。”

宋知歡聽著倒是來了興致,當下小宮女也將清水涮過碟子奉上,宋知歡讓辛娘給自己夾了兩樣在碟子裡,一一嘗了,然後眼睛一亮,連連點頭:“這藕粉團子和從前滋味不同,卻更為如軟糯香甜了。”

辛娘聽著一笑,又掀開後一個宮女手上小食盒,裡頭一碗濃漿香飲子,辛娘笑道:“這是核桃、花生兌著黃、黑兩樣豆子磨出來。”

宋知歡端起一嘗,果然濃鬱噴香,十分適口。

她一麵喝著香飲子,一麵吃著點心,忽然掃到辛娘身後還有一個提著食盒小宮女,便狐疑地瞥了辛娘一眼,“這是什麼意思?流水兒席?”

“流水席可不是這麼用。”辛娘略覺好笑,一麵為她夾了兩口點心,一麵嗔怪般地道:“奴婢緣何費這些心思?還不是您這些日子胃口不開,這才費儘心思尋些新奇口味來給您開懷?”

宋知歡訕訕一笑,慢慢用著點心,雖然素很,吃到口中滋味卻半分不差,可知辛娘用了多少心思。

雖然數著樣數多,每樣一口,不多時也就用完了,辛娘見她碟子空了放下筷子,便向後掀開後一個小丫頭食盒,道:“這是青梅茉莉煎茶,花果香搭配得當,酸甜雙口,還有摸清香滋味。”

宋知歡聽她說話,怎麼聽都覺著有一種濃濃“舌尖上中國”之感,一時覺得好笑,又想到身邊人都不懂這個,心裡又有些不是滋味。

見她歎了口氣,辛娘忙試探著問道:“怎麼了?可是不愛這茶味道?”

一麵說著,忙要命人撤下。

宋知歡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匆匆扯了個理由混過去,然後端著茶盞盤膝坐在羅漢榻上,卻又有些自嘲:當年隻盼著能衣食無憂不必操心勞累,如今都應了,卻又開始覺得寂寞不自由了。

當真是心越來越大了。

可知人欲念是止不住,她自詡所求不多,如今卻不知不覺愈發貪婪,所求更多。

人心如此。

思及此處,宋知歡長長歎了口氣,將手中碧玉盞輕輕撂下,擺擺手,示意眾人退下。

她心情如何,旁人看不出來,柔成還看不出嗎?

一時滿是擔憂地看著宋知歡,見她麵色淡淡,也不敢說什麼,隻能輕輕一欠身,擺擺手,帶著西暖閣內眾人退下了。

待出了稍間,將裡外槅扇輕輕合上,拉著辛娘向外去。

二人在廊下站定,辛娘麵帶擔憂地向殿內望著,問:“這是怎麼了?”

柔成搖了搖頭,此時壓著一口氣才敢歎了出來,“我哪裡知道呢?”

然而宋知歡自我開解能力還是很強,盼著腿在羅漢矮榻上坐了好半晌,她忽然徐徐吐出一口長氣,喃喃念叨:“人欲永無止境。人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心未澄,欲未遣則不能清靜。我這一生所求無數,若不能自我檢討修整,去其繁冗,豈不也成了貪婪不堪、所求無度之人?”

“素來自詡拎得清,若是不能控製好**,隻怕也成了‘拎不清’之人了。到底**無止境,唯心靜能破。”

一時把自己念通了,宋知歡細細咂摸方才話,又覺好笑:總說弘皓他們日日念叨自己,倒也真念叨入兩句,這《清靜經》如今也算滾瓜亂熟了。

複又想法子能止住這事兒,後來不知哪根筋打通了,念了兩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在心裡告訴自己:封建王朝,敢要什麼**,能活著就不錯了!

前頭想了許多,都麼這個好用,可知那些心性都是看君子,世情卻治小人。

又想到,以自己如今性子,恐怕稱得上一聲“矯情”了。

思及此處,宋知歡笑容徹底止不住了,搖了搖頭,歎道:“瞧我,又罵自己是小人了。”

心情一舒暢,炕桌上那縷縷茶香又傳了過來,酸甜清香滋味入口便能壓住所有油膩鹹厚之感,宋知歡眉目舒展開來,極為喜歡。

想到方才柔成等人擔憂,她忙又喚道:“柔成?辛娘?”

“唉!”屋外兩聲答應就傳了進來,很快又是急促腳步聲,槅扇門一開,宋知歡抬起頭來,便見到柔成和辛娘滿是擔憂地望著她。

她笑了一下,道:“放心吧。”

二人聽了,再細細打量她麵色,一下子放下心來,辛娘嗔道:“您這一下子可把奴婢嚇。”

柔成也道:“您是把奴婢們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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