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
這三個字如三顆重石般,一字一句地敲在了她的心頭處。
裴鳶的心中突然有些發澀,她想起幾日前她穿那身曲裾時,還是一副乾癟無波的模樣,毫無屬於女子的窈窕身形。
縱是想起了這事,裴鳶卻還是細聲細氣地違心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十三歲了,上京有的女孩在這個年歲,都能嫁人了……”
司儼有些失笑,不禁又道:“可你不是沒嫁人嗎。”
裴鳶不知該怎樣回他,隻將盈盈的眸子複又垂下。
不過他這樣說,也如常理。
司儼他又不知道,她悄悄藏的那些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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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在石渠閣治學時,裴鳶難能在算學課上感到輕鬆,她不僅能聽懂司儼講授的一切,還比尋常的生員反應更快。
怨不得旁人都說,司儼依靠其才智,很容易便能在任何領域都達到登封造極的地步。
他從前也未任過類似於夫子的職位,現下也隻是替那有腿疾的博士祭酒暫時授業,卻連教會她算學這事都能做到。
上午的算學課業終罷,想著一會便能到椒房殿同裴猇用精致的宮膳,裴鳶的心情有些愉悅。
她本以為這一日便會這麼開開心心地渡過,卻沒成想裴猇卻又開始搞起了惡作劇,大長秋還未至石渠閣迎她二人,裴猇卻趁她不備,扯下了她發間的珠花。
裴鳶畢竟是小孩心性,也極容易被裴猇惹怒,便想都未想地要追上他,想著奪回他手中的珠花。
卻沒成想還未追上幾步,她卻被青石板地上的一顆石子絆到,因著她適才在疾跑,所以遇到這種情況也自是反應不及。
裴鳶的兩條小短腿一彎,隨後便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裴鳶低呼一聲,蒞了這重重的一摔,她覺自己的腦袋也倏然發暈,眼前也不斷地冒著金星。
跟在她身後不遠的采蓮見狀,忙喚道:“小姐,您沒事罷。”
裴鳶摔得痛極,有些說不出話來,她上下翻看了番自己的手心,見上麵隻是沾上了些泥土,卻並未擦破皮。
她自己剛要從地麵爬起來,卻見有人朝她伸出了手。
那人的冕袖上,織錦繁複且華麗至極。
裴鳶抬眼看去,見向她伸手的人,竟是太子閼臨。
采蓮已然走到了裴鳶的身旁,見太子既是有扶自家小姐起身的念頭,自是不敢再貿然上前。
太子溫聲道:“孤扶你起身。”
裴鳶心中正有些猶豫著,卻覺自己的右手已然被人牽起,且自己的身子亦被那人提拽了起來。
她側目看去,卻見當著太子的麵,將她扶起來的人,竟是司儼。
司儼身為諸侯王世子,卻然身份尊貴。
可在身為儲君的太子麵前,他依舊需要對其問安施禮。
但司儼卻明顯沒有要這麼做的意圖,隻低聲問向裴鳶:“沒事罷?”
裴鳶神情懵然地搖了搖首,待她回過神後,卻見太子適才還算溫和平靜的麵容,在一瞬間變得陰沉可怕了許多。
而司儼的麵色雖依舊如常,眉目亦無任何陰鷙之色。
可不知為何,裴鳶竟是覺得,他周身的氣場驀地淩厲迫人了許多,全無平日的斯文和溫雅。
二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倒像是有什麼舊仇似的。
裴猇這時也跑回了眾人所在之地,他自是也覺出了司儼和太子閼臨之間的那種奇怪氣氛。
可他的關注點,卻全部都放在了司儼牽他妹妹的手上。
好啊,他現在終於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司儼和閼臨這兩個狗男人,他們都想占他妹妹的便宜!
裴猇立即將右手擺出了手刀狀,隨即便猛地向司儼的腕部擊去:“鬆開我妹妹。”
司儼垂首看向了一臉怒容的裴猇,也漸漸鬆開了女孩纖軟的小手。
他甫一鬆開裴鳶,裴猇便拉著她遠離了他數寸距離。
這時,太子身側的宦人沉聲對司儼嗬道:“大膽!你一藩王世子,見到太子殿下為何不問安施禮?”
司儼這時方才儀質溫雅地對太子揖了一禮,低聲道:“臣,見過殿下。”
實則司儼的語氣無波無瀾,那雙墨黑的眸瞧上去亦無任何的情愫,可看在太子及其宦人的眼中,卻或多或少帶了幾分釁意。
自古強者必反,而潁國勢大,曆史上也從未有任何一個藩國會如潁國一般,對中央皇朝造成如此之大的威脅。
闔宮諸人皆知,皇帝和太子在未來的某一日,必然要采取削藩之措。
而潁國的撫遠王父子,也早晚要篡逆謀反。
眾人皆都看著司儼和太子,卻無人注意到太子的身後,站著一個醫者裝扮的青年男子。
原來太子閼臨終於在深山中尋到了那位隱居的神醫亓官邈,他適才也正要帶亓官邈去建章宮為皇帝診疾。
亓官邈外表謙遜,有著醫者的內斂。
可他卻一直用眼,在悄悄地觀察著司儼。
亓官邈醫術高超,亦會周易卜卦之術,他曾卜出,自己的陽壽隻有三十六年。
若想長壽,需得傍上身縈紫瑞之氣,且骨有真龍之格的男子。
換言之,他需要傍上一個未來能做皇帝的人,方能長壽。
而且,傍上那人後,亓官邈能活到一百六十三歲。
且那做皇帝的人,還必須得能統一中原,不能如閼家父子一般,雖看似問鼎中原,麵臨的局勢卻是藩鎮割據,處處受到潁國撫遠王的威脅。
亓官邈原本也想著投奔過閼氏父子,可他卻未在他二人的身上,發現任何真龍之格。
他也不知該去哪兒去尋那有真龍之格的男子,本以為自己隻能活到三十六歲,可今日他竟是找到了能助他活到一百六十三歲的人!
那人便是潁國世子司儼,他便是將來會問鼎中原的大一統君主。
這個潁國世子外表溫雅清俊,喜怒不浮於色,亦從不外露野心和鋒芒。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實則是個權欲熏心,做事極其狠絕的男人。
亓官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更加確定了司儼便是他一直在尋找的那個有著真龍之格的男人。
隻要他在他身旁做事,傍上了他的龍氣,他便可以不用早死,還能活到一百六十三歲!
但是,亓官邈不能將窺得的天機同任何人說。
若他泄露天機,便會折損壽元。
亓官邈內心是波瀾起伏,激蕩萬分,可外表仍裝成平靜的模樣,安安分分地站在了太子的身後。
皇帝還在建章宮等著太子和亓官邈,太子因而並未同司儼過多糾纏,隻在臨行前麵色不豫地又看了他一眼。
亓官邈臨行前,也悄悄地將眼又瞄向了司儼。
司儼麵色無波,但他自是覺出了太子身後的醫者一直在暗暗打量著他。
他覺這醫者的行止屬實怪異,心中也是頓生疑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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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日課業終罷,司儼仍需在宮中同鴻儒修書,所以這番,他並未同裴鳶和裴猇一同歸府。
裴鳶在回府的路上,還一直在想著午時發生的事。
待歸相府之後,裴鳶打聽到,裴弼今夜在府上,並未外出。
裴鳶便在用完晚膳後,去了趟裴弼的住處。
她覺得裴弼同司儼交好,那他應該知道,太子和司儼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裴弼難能見妹妹過來一趟,不禁問道:“鳶鳶,你怎麼又來尋我了?”
裴鳶便將上午發生的事同兄長講訴了一番,隨後問道:“兄長,太子殿下和世子之前,是不是結過仇啊?”
裴弼聽罷,眸色卻是微變。
太子和司儼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自是全然知曉的,甚至可以說,他還是親眼見證的人。
可太子於裴鳶而言,也算是值得信任的兄長。
裴鳶的年歲過小,且性情過於天真良善,若他同她說出了二人從前發生的事,她會接受不了。
裴弼因而溫聲回道:“他二人啊,便同你和小虎似的,在年歲尚小時,總會起些衝突的。”
裴鳶聽罷,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可她卻覺得,兄長似是同她掩飾了些什麼。
從前司儼和太子之間發生的事,裴弼並不想如實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