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像你這種齷齪的人,永遠都不會懂。”
他的母親翁氏,是個極其堅韌又聰慧的女子。
在徐州的那段時日,她為了保護他,忍辱負重,不惜出賣了自己的身體,卻仍堅強樂觀的活著,也從不在他的麵前流露出沮喪消沉的一麵。
後來他和母親被撫遠王接回了上郡,父親也原諒了母親的不貞,司儼本以為,他和父母終於能守得雲開見月明,過上安穩的生活。
卻沒成想,那竇氏二姐妹卻派了數個男人去淩/辱他的母親。
世人都說,翁氏是被撫遠王所殺。
而真實的情況卻是,司儼的母親在遭了如此大辱後,選擇了自儘。
說罷,裴猇不再理會司儼和愣怔在地的一眾鴻儒,繼續往滄池的方向疾奔而去。
為首的鴻儒見狀,便對司儼道:“世子…您若不放心,便跟上去看看罷。”
司儼頷首,他本就想同裴猇一同去查看狀況,待追上了裴猇之後,二人一路無言,很快便到抵了滄池之旁。
滄池之上,靜水起漣漪,周遭惟有夜蟲啁啾和風動之音,卻不見任何人影。
裴猇在和司儼分頭在滄池旁的禦花園尋了一圈後,不禁蹙眉道:“明明大長秋說,她適才還同五公主在滄池旁散心,怎麼就沒有人影了?”
——”二公子....二公子,您等等我!“
體態圓胖的大長秋這時也追了上來,他身旁跟了兩個提著銅雀宮燈的宮女,也跟在他的身旁小跑著。
司儼這時眸色一變,複沉聲問向裴猇:“五公主?”
裴猇不解:“五公主怎麼了?“
大長秋這時才走到了兩人的身旁,宮人手中的宮燈在這時亦將薄綠的草地照亮。
眾人因而得以看清,不遠之處的草地上,竟是有著一隻繡鞋。
裴猇的聲音變了調:“這...這是裴鳶的鞋!”
大長秋才剛勻穩了氣息,這番卻覺心跳一頓,他嗓音尖細,難以置信地道:“裴小姐她這是......”
司儼沉眉,見這草地上痕跡淩亂,明顯存著女孩掙紮的跡象,他複又走到滄池的邊上,見那石岸上的水漬也是未乾。
裴鳶她,應該是被人沉池了。
大長秋和裴猇也有了猜想,便趕忙派兩個宮女去尋太醫和識水性的宮人。
司儼的嗓音沉冷如冰,不禁斥向大長秋:“她同五公主出來,連個女使都沒帶嗎?”
大長秋也不知該如何回他,隻滿臉驚恐地微張了張嘴。
這時,隻聽“撲通——”一聲。
卻見裴猇想都未想,便隻身跳進了滄池內。
他飛快地劃動著手腳,於夜他看不清水底的狀況,便憑直覺不時地沉下水麵,不斷地搜尋著裴鳶的身影。
裴鳶如今生死未卜,大長秋唯一慶幸的是,幸而這滄池是人工的菡萏池,她若真的死在了池中,屍身還算好打撈。
司儼亦縱身跳進了滄池之中,同裴猇一樣,陰著麵容尋找著女孩的身體。
十餘年前,他也曾經曆過險被溺死的痛苦。
水湧進肺葉時,人雖呼吸不上來,但是意識卻是極其清醒的。
就好像隻能靜等著死亡,卻彆無他法。
也是那時,司儼發誓自己定要通水性,也拚儘全力地克服了心中的恐懼。
他無法想象,當那個嬌小的女孩子沉入水底,體會到那樣的痛苦時,該有多麼的絕望。
而更令他絕望的是,那個女孩可能已經死在了池底。
大長秋心急如焚地看著滄池內那兩個逡巡的男人,這時宮人終於到抵,可太醫還未過來。
大長秋剛要命他們也去跳到池裡尋找裴鳶的身影,卻見司儼已然拖拽著一個嬌小的女孩,抱著她遊到了岸邊。
宮人幫著司儼,將毫無氣息的女孩拽到了岸上。
裴猇這時也遊了過來,見宮燈下的裴鳶緊閉著雙眼,小臉慘白,嬌小的身子也是一動未動。
他忙爬到了岸上,聲音微顫地喚她:“裴小彘,你快醒醒!你彆…你彆嚇我!”
大長秋這時將手伸向了裴鳶的鼻間,隨即一臉驚駭地道:“小姐...小姐她沒氣了。”
裴猇怒聲問道:“太醫怎麼還不過來?“
司儼這時猛地推開了大長秋,他眸色複雜地凝睇著地上的女孩,亦覺有種難言的痛苦蔓上了心頭。
她就這麼死了嗎?
這麼單純善良的女孩,就這麼死了嗎?
他不要她死。
——“你做什麼?”
裴猇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卻見司儼倏地跪在了裴鳶的身旁,亦用一手壓了壓她的前額,另一手則提起了她的下頜,邊按壓著她的月匈骨,邊不時地俯身為她度著氣息。
裴猇知道司儼這是在用法子救他妹妹的命,便沒再阻攔。
一下、兩下、三下……
司儼一直在垂著頭,無人能看清他的神情,他墨發上的積水亦隨著他的動作,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地麵。
半晌之後,裴鳶終於嗆咳了數聲,從喉間嘔出了許多的泥水。
眾人方才鬆了一口氣。
待恢複意識的那一刻,裴鳶隻覺得身體極寒,亦未從沉入池底的絕望和囹圄中回過神來,仍是心有餘悸。
她睜開眼後,便看見了司儼、裴猇和大長秋等宮人圍在了她的身旁。
大長秋幾乎哭出了聲來:“小姐…小姐,您終於醒了。”
裴猇這時剛要將裴鳶從地上扶起來,卻被司儼阻攔,裴猇剛要做怒,卻聽司儼冷聲問向裴鳶:“我之前說過讓你一定要小心五公主,你為何不聽?”
司儼的聲音因適才的情緒起伏而微微發顫,語氣亦透著拒人千裡之外的沉冷,甚至還隱隱帶著些微的狠戾。
裴鳶從未見過這麼嚴厲可怕的他,他從來都沒用過這種語氣對她說過話。
友人的背叛,絕望瀕死的體驗,再加上他的冷問,讓裴鳶的心中的委屈愈發洶湧。
她也真的不知,該如何回他。
司儼複又命道:“說話。”
裴猇這時掄起了拳頭,想要砸向司儼的背脊。
司儼武藝頗高,防備之心甚強,裴猇自是未能得逞,他因而咬牙切齒地道:“她適才差點就死了,你憑什麼這麼對她說話!”
裴鳶聽著裴猇的怒吼之聲,再耐不住心中的委屈,終是萬分可憐地痛哭出聲。
大長秋剛想讓宮人將裴鳶扶起身來,卻見司儼已然將渾身濕透的女孩橫抱在懷,無論裴猇如何對他拳打腳踢,司儼的麵色都無任何變化,也不肯鬆開懷中的女孩。
裴鳶覺得適才的司儼過於可怕,她有些抗拒他的接觸,便在男人寬闊的懷抱中蹬了兩下小短腿。
司儼將她抱起來後,語氣不複適才的嚴厲冰冷,隻幽幽地道:“裴小姐,你太容易相信彆人了。”
她又有什麼錯呢,她隻是個不諳世事的良善孩子。
她可能也對五公主提防過,但是她肯定想不到,那人會要她的性命。
思及,司儼垂首看了看懷中的女孩,見她冷得瑟瑟發抖,模樣也是萬分可憐,無助地就像一隻乖順的幼貓。
這樣的她令他心軟,也讓他驀地湧起了一個念頭,他竟是想俯身親親她的額頭。
因為,他隱約覺得,親吻好像能緩解她的情緒。
但司儼終歸存了幾分理智,他不明這種念頭產生的緣由,隻當自己也是剛從驚懼之中走出,思維還有些錯亂。
裴猇已經放棄了對他的攻擊,司儼複又將懷中的女孩擁緊了幾分,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抱著她走離了滄池旁。
裴鳶在他的懷裡漸漸闔上了雙目,淚水無聲地溢了滿麵。
雖然她現在有些怕他,但在他的懷裡,她確實能尋到想要的安全感。
——“裴小姐。”
裴鳶隻覺額前很痛,並沒有回複他的話。
隻聽司儼複又低聲道:“我會為你報仇的。”
夜色之中,男人的麵容冷厲沉鬱,鴉睫之下的墨眸亦難能顯露了幾分肖似鷹隼的狠銳。
司儼將懷中嬌小的女孩抱得很緊,鼻翼卻在微微地翕動。
那副神情,就同凶獸和鮫鯊嗅到血腥味時一樣,透著即將迎接大肆獵殺的興奮和殘忍。
原本,他是想讓好戲接踵而至地慢慢登場。
但既是出了這事,那也不必再給她們任何喘息的機會。
除卻他當年用狼刑處死竇夫人這事,還有一事更令人惡寒。
司忱的臣下有兩個西夜國的羌人,待司忱死後邊疆生亂,司儼派人帶兵遠渡玉門關,可誰知這兩個西夜國的羌人卻是細作,此二人裡應外合,泄露了潁軍的重要軍機。
司儼發現臣子中生了叛將後,並未打草驚蛇,待未動聲色地派人將其中一個逃跑的叛將抓回了軍營後,還親請另一個西夜國的細作飲酒吃炙肉。
那叛徒還以為潁國的王上未覺察出他的真實身份,待他吃肉吃到一半時,司儼卻於這時,命人將另一個叛徒的屍身拖了出來。
那叛徒看著同伴血淋淋的半截屍體,方才知道,他適才吃的竟是人肉!
他當場就因著惡心和驚懼昏了過去。
司儼對待叛徒的殘忍足使聞者惡寒。
除卻政治手段的殘忍,司家父子最讓人不齒的行徑,便是喜殺自己的女人。
相府的奴仆們都替自家小姐裴鳶感到惋惜,畢竟相府雖大,可裴相卻無任何妾室,裴鳶也從未在詭譎的內宅爭鬥中浸淫過,從小至大都是被家人悉心嗬護的嬌嬌貴女。
若她遠嫁給司儼這樣一個野心梟主,定會被其無情摧折,說不定沒幾年就會被他玩/弄致死。
相府正堂。
漆木茶案旁,分坐著司儼和裴相。
相府婢子正垂首烹茶,實則前段時日,裴相也如今日這般,請太子飲過清茶。
太子親登相府的緣由無他,也自是同司儼一樣,是為了求娶裴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