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蕭蕭過, 月季叢邊，半晌無人開口。
老人一時怔住，臉色幾度變換。終於, 他咬牙想要為自己辯解, 卻在抬頭的一瞬間，看到了不遠處他的女兒, 以及女兒那雙滿是不可思議的眼睛。
不知為何, 原本想要脫口而出的借口，最終卡在了喉嚨裡。
女兒張了張嘴，口型似乎是想說“爸爸”, 但是她最終沒有發出聲音。
父女二人誰也沒有出聲，老人逃避似的移開目光。
“……那可是你的女兒！”目暮警官有些不可思議道, “難道你們之間有什麼仇怨？”
柯南搖搖頭：“是因為利益吧。這位女士曾經購買過人身保險, 又沒有丈夫和孩子, 在她的母親去世後，僅剩的保險受益人就是他的父親；那些房產和錢財，也會被她的父親合法繼承。”
沒什麼複雜的愛恨, 僅僅就是這個原因而已。為了錢財，連親生女兒也可以痛下殺手。
“十五年前, 你被欠債所困擾，決定挺而走險。為了拿到錢，在那個雨夜，你把女兒叫到家中, 試圖誘導她去花園，造成失足墜落的‘意外’。”月城林淡淡說道，“此外，你還做了另外一個準備——謀殺自己的債主。”
老人呼吸急促起來：“你在說什麼胡話, 怎麼可能……”
“木下家儲存室裡的射魚槍，是你故意調整好的吧？”月城林說道，他凝視著老人的眼睛，“那天晚上你偷偷潛入木下家中，除了偷竊之外，更是為了去布置那個機關。”
月城林不笑的時候，嚴肅的眼神裡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此時此刻，一條條分析被羅列出來，在月城林的目光中，老人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月城林頓了頓，繼續說道：“沒想到的是，那天你還沒來得及讓女兒遇到‘意外’，那個機關也還沒有用上，就發現木下家的小孩竟然墜入了自己布置的陷阱。”
“這時，你意識到自己即將麵臨一大筆賠償，而且自己在井蓋上做的手腳、木下家的機關也有可能被查出來。於是你顧不上繼續考慮謀殺女兒的事，連夜處理屍體，試圖把這件事掩蓋過去。”
“後來這件事鬨大，警方在附近緊密調查，你也成了重點觀察對象。在這種情況下，你沒辦法去木下家把射魚槍上的機關去掉。正巧木下在孩子失蹤以後，再也沒有了釣魚的心情，那個射魚槍也沒有被觸發過，於是一直風平浪靜到如今。”
“同樣的，你不敢在敏感時期對女兒下手，而且陰差陽錯間，你的債務問題竟然得以順利解決。沒有了債務的重壓，加上害怕當年的事情被警方發覺，這些年你回到鄉下，低調生活，不再犯案，反而與女兒修複了關係。”
老人身體開始顫抖，他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再反駁了。雖然事已至此，他還是試圖狡辯：“你們有什麼證據？十五年的事情了，隻要我不承認，你們憑什麼給我定罪？”
“混蛋，你……”有警察憤怒地往前邁了一步，立刻被身邊的人攔住了。
隨著老人的話，周圍人的眼裡流露出一絲遺憾和失望。他們不得不承認老人的話有道理——再精妙的推測也隻是推測，而定罪需要證據。
可是十五年的時光，又要去哪裡找到證據呢？
“確實需要證據，我剛剛去做的就是這件事呀，”正在這時，柯南歪了一下頭，“最直觀的證據，不就是死者的遺體嗎？”
大家紛紛朝他看來。
柯南拿出一張地圖，上麵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了幾條路線。
“我們找到了當年參與過搜救隊的幾位熱心人，詢問他們當年是否有在搜救過程中遇到過你。正巧，當年你為了給自己營造出積極搜救的假象，每次你都故意和遇到的人搭話，以便讓對方對你留下深刻印象。你做的很成功，他們確實還有一些印象。”
柯南把地圖展示給大家看。然後抬起頭，直視著老人。
老人顫抖的更厲害了，他看著眼前的小孩，竟然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孩子。
是那個孩子歸來複仇了嗎？
“這是那些人曾經遇到你的地點。把它們串聯起來，可以大概推斷出你的去向。通過時間間隔，還可以推斷出你當年的大概速度。用這些數據，可以得到一個大概的範圍。”柯南指了指地圖上的標注，冷靜地說道，“警察們調取了當年的資料，在這個範圍內推斷可能的藏屍地點。”
“……閉嘴！”老人克製不住地吼了一聲，但是很快被身邊的警察一把按住。
柯南繼續道：“這附近可以選擇的人跡罕至的藏屍地點並不多。根據推測，可能性比較大的地點有當年的廢棄工地、人跡罕至的樹林……”
柯南一邊說，月城林在旁邊暗暗觀察老人的微表情。
不是這些地點。月城林輕輕搖了搖頭。
接收到月城林的動作，柯南皺眉看向地圖，忽然靈光一閃，又說道：“廢棄管道！既然是通過管道運屍，那最方便的藏屍地點，不就是地下嗎？”
這一次，老人瞳孔微微一縮。
月城林觀察到他的表情，立刻給已經趕到懷疑範圍附近的警察發了郵件，讓他們去調查周圍的地下管道。很快他就收到了電話，得知那片區域確實存在一段已經被廢棄且封堵的管道。
“把封口拆除，檢查管道內部。”月城林立刻對電話說道。
老人嘴唇動了動，用陰沉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但是他卻始終沒有扭頭看向一個方向，那裡站著他的女兒。
半晌，他終於低頭，頹然地彎下腰，身形一下子佝僂起來。
————
從很久以前開始，警方對木下章雄案件側重點，就已經放在了尋找遺體上。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失蹤了十五年的人，還活著的機率十分渺茫。隻有找到死者遺體，才能找到塵封的線索。
但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雖然終於有了突破，警察們的心情卻並不好受。那最後一絲孩子還活著的期待，最終也沒能迎來奇跡。
有了尋找的方向，警察們的行動很順利。這一段廢棄管道沒有用水泥填充處理，隻是做了簡單的封堵。把封堵重新拆開以後，警察們和鑒識課的人員順利進入了管道內部。
在等待搜尋遺體的時間裡，柯南收起地圖，站在月城林身邊。
“月城警官，”柯南若有所思道，“如果在預期地點可以找到那個孩子的遺骨的話，這個案件算是真相大白了嗎？”
這是柯南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這一次，他們得到的是真相嗎？
月城林沉思了一會兒，沒有給出肯定的回答。他半蹲下來，說道：“你覺得呢？”
老人已經放棄了繼續狡辯，事情的經過看起來已經水落石出。
柯南卻糾結了一番，問道：“我能再看看當年的案件資料嗎？”
月城林把手機遞過去：“這裡有一部分照片。”
柯南拿著手機，一張張照片翻看。
正在這時，忽然旁邊傳來了一陣喧鬨聲。兩人扭頭看去，發現是那個盜竊犯正鬨著要回家，表示自己不再需要警察“保護”。在得知自己涉嫌包庇罪和敲詐勒索，因此還不能被放走以後，盜竊犯翻著白眼罵罵咧咧。
看到警察們對自己橫眉冷對，盜竊犯還頗不服氣：“隻是包庇罪而已，我又沒做什麼過分的事。真凶都已經抓住了，你們怎麼還是不放過我。”
“為了敲詐勒索的區區五十萬円，你硬生生隱瞞了十五年，在你眼裡那個孩子的生命是不值一提的嗎？”旁邊的警察怒道。
盜竊犯冷哼一聲。
月城林走過去，看著盜竊犯，淡淡說道：“既然隻是包庇罪而已，你看起來並不在意，為什麼之前不肯說出來呢？”
盜竊犯嘖了一聲：“說出來對我有什麼好處嗎？包庇和勒索也是要被判刑的。”
這人竟然還知道自己是在敲詐勒索，並且不以為恥。
“你明知道凶手要殺你，但是哪怕遇到是遇到暗殺的第一瞬間，你還是下意識要隱瞞這件事。直到實在沒有辦法，不得不尋求警察幫助的時候，你才不情不願地說出真相，”月城林挑了一下眉，“我看你現在也並不害怕包庇罪的判決，為何之前冒著生命風險，也要替凶手隱瞞？”
盜竊犯愣了一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月城林的目光落在盜竊犯的手掌心上。那裡有一道不太明顯的淺紅色傷疤，之前還被警察誤當作受傷。
身後突然傳來柯南的聲音：“大叔，你手心的傷疤是當年留下的吧？”
柯南拿著月城林的手機，正翻到其中一張照片，是盜竊犯當年在接受詢問時留下的。照片中，盜竊犯的手心用紗布包了起來，似乎受了傷。
盜竊犯皺了一下眉：“是。那時候我不小心劃傷了手，有什麼問題？”
柯南搖搖頭。
正在這時，柯南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月城警官，有新郵件。”
月城林接過手機，打開郵件，看完後略作沉默，才歎息了一聲，回答了柯南剛剛的問題：“看來剛才所得到的，果然不是最終的真相呢。”
郵件裡是幾張照片。柯南看到照片，愣了愣，最後低聲說道：“我明白了。”
————
孩子的遺骨找到了，果然在廢氣管道中。
十五年，在時間的流逝下，木下章雄的遺體已經白骨化。他的骨架上還掛著一身童裝舊衣，外麵套著塑料雨衣，雨衣已經看不出原本的色澤，隻能隱約分辨出上邊的點點暗紅。
目暮警官正在處理老人那邊的情況，得知遺骸已經找到後，走到月城林身邊，臉上浮現出一些懸案破獲的釋然，也有一些遺憾和難過。
曾經被父母深愛著的孩子，最終變成了一堆沉默的骨頭。那個小小的家庭，隻剩下家破人亡的結局。
目暮警官有點唏噓，但是當他扭頭看到旁邊盜竊犯的臉上滿不在乎的神色，又覺得心情複雜。
盜竊犯想要抽煙，但是被警察製止了，正在和警察爭執。他想要把煙從煙盒裡取出，但是沒有拿穩，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這下表情更是不滿起來。
“既然已經找到了遺骨，藏屍位置和那個老人的行動軌跡可以對應上，那這個案子應該也沒什麼疑點了。”目暮警官不想看旁邊的盜竊犯，扭頭對月城林感歎道，“等到DNA對比結果出來，就是鐵證如山，總算是可以結案了。”
然而月城林看著郵件裡的照片，搖了搖頭：“恐怕還不行。”
目暮警官一愣：“怎麼？”
月城林輕歎一聲：“這是現場發來的照片。”
因為這次的案件敏感，多方關注，上級給了很大的支持，除了鑒識課和科搜研以外，還專門請了周邊大學附屬醫院的法醫隨行。
郵件照片就是法醫發來的——具體的檢查還需要時間，屍檢報告過段時間才能出來。但月城林以前和對方有過合作，關係良好，對方知道他們這邊急需線索，所以先把能推斷出的情況簡單整理了一下，第一時間發送了過來。
月城林扭頭看向盜竊犯，對方還在試圖撿地上的煙，好不容易才拾起來。
“在手抖啊。”旁邊的柯南突然出聲說道。
盜竊犯手一抖，煙又掉在地上。他沒有直起身子，而是保持著撿東西的動作，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叔看起來很緊張。是害怕嗎？”柯南天真地問道。
“……煩人的小鬼。”盜竊犯罵了一句，直起身子，惡狠狠地瞪了柯南一眼。
柯南可不怕。
“大叔一直做出很強勢的樣子，反而是心虛的表現呢。”柯南眨眨眼說道。
“你……”盜竊犯下意識的抬起手，立刻就被月城林一把抓住手腕。
“想動手嗎？襲警？”月城林挑眉。
盜竊犯咬了咬牙，哼了一聲。
“你確實在害怕。你害怕遺骨上還能找到對你不利的證據。”月城林慢慢說道。
盜竊犯表情微微一僵，很快又做出那副滿不在乎的混蛋表情：“哈？警官，你的話可真奇怪。我有什麼好怕的？”
盜竊犯語氣不自覺地加快了一些：“那個凶手不都已經承認了嗎？案件與我可沒多大關係，可彆想著汙蔑我！”
“真的嗎？”
日光澄澈，涼風拂麵。陽光映照著月城林琥珀金色的眼瞳。
月城林靜靜看著盜竊犯，仿佛要看到他的心底：“他確實承認了，但他知道的也不一定是全部的真相。”
盜竊犯沒有說話，咽了口吐沫。
月城林看著盜竊犯的表情，忽然離他近了一些，出聲問道：“十五年前……你真的隻是沒有給小孩開門，導致他在外遊蕩，才墜落井中嗎？”
“你什麼意思啊？”盜竊犯聲音猛地拔高。
目暮警官也一愣：“你是說……”
“雖然隻剩下遺骨，但是藏屍的廢氣管道被封堵多年，骨頭保存良好，沒有散失，依舊可以找到蛛絲馬跡。”
骨骼也能記錄曆史，白骨化屍體的鑒定也很重要。
“經過對現場骨骼的初步判斷，除了有腿骨骨折、喉骨骨折痕跡外，死者還有顱骨骨折的情況，傾向於曾經有鈍性外力造成顱腦損傷。此外，顱骨骨縫中還有一些白色碎片，看起來不是骨頭碎片，材質尚未鑒定。”月城林展示了一下照片。
“顱骨骨折也很正常啊，從高處墜落，完全可能有造成顱骨碎裂，致人死亡。”目暮警官說道。
柯南舉手：“以那個井的深度，很難造成這樣嚴重的顱骨碎裂。而且如果孩子是踩空了井蓋，墜落的時候應該是雙腳著地，而非頭向下的姿勢。死者的腿骨骨折證明了這一點。”
“應該注意到，孩子的顱骨是多處凹陷性骨折，骨折的部位不止一處。”月城林在旁邊補充道，“按理來說，摔跌、高墜造成的顱骨骨折多為整體變形，骨折線一般是放射狀，一次性成型，不會有反複受傷的痕跡。”
柯南想了一下，點點頭：“顱骨呈現凹陷性骨折，損傷麵積也不大，這在摔跌傷中並不常見。綜合來看，更像是打擊傷的特征，而且是反複打擊，才會造成多處骨折。”
在眾人的目光裡，柯南又頓了頓，不好意思地補充了一句：“我是在電視上學到的啦。”
目暮警官：“……”電視上連這個也教嗎？
盜竊犯張了張嘴，喉結滾動。
不等盜竊犯說什麼，月城林直接打斷了他：“柯南說的沒錯。這隻是初步的判斷，之後會出詳細的屍檢報告。”
十五年，技術也在發展。以現在的鑒定技術，花點時間，甚至可以從顱骨碎裂的情況，推斷出造成顱骨碎裂的物品的大致形狀、發力方向。
“所以在這個案件裡，你並不是像你描述的那樣，隻是包庇罪而已。”月城林看著他，“我猜，真實的事情經過，應該是這樣吧？”
犯人表情冷硬，死死的盯著月城林，手指不自覺用力，掐斷了手裡未燃的煙。
“十五年前，你正麵遇到了那個小孩。可能就是在窗戶的位置，你正打算翻窗離去的時候。”
“小孩子按響門鈴卻沒有人答應，他看見家中亮起的燈光，也以為自己的爸爸媽媽已經回家，想要到窗邊去呼喚父母。沒想到透過窗戶看見了你。”
“孩子下意識地叫喊，周圍的鄰居也被驚動。你擔心事情敗露，臨時起意，拿起周邊的重物，擊向孩子的後腦——比如說當時正放在窗邊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