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1 / 2)

皇帝聞言沒說話。

他不曾喜歡一個人, 也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無非看誰順眼,便賜金賜銀, 至今尚不明白自己對簡宿涵是個什麼感覺, 但她肩上受的那一箭, 無形之中橫出一道溝壑, 將她與彆的女人牢牢區分開。

皇帝修長有力的手落在女子發間的時候, 力道陡然輕了下來, 他想著簡宿涵剛才說的話,原來縱有潑天富貴,也需得有命享才行。

他得不到天上的星星月亮,也留不住生死。

帝王不該有真心這種東西, 皇帝可以對一個人好,可以對一個人予取予求,卻未必會愛上那個人,自古以來, 為君者皆是如此。

他驀的出聲:“你是第一個擋在朕身前的人,大概也是唯一一個了。”

簡宿涵聞言看向他, 大抵覺得這話太絕對了些:“……您是君主, 隻要一開口, 會有很多臣子願意替您去死。”

男子搖頭,淡淡闔目:“那是因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強求來的東西, 實在沒意思。”

一陣涼風吹進帳子裡,簡宿涵忍不住低咳了幾聲,聲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啞, 奴仆皆被屏退至外間,皇帝見狀,有些生疏的倒了杯水,然後扶著她喂下去。

好半天才緩過來,簡宿涵喘了口氣道:“……我若要金銀,已然不缺,若要華服,滿庫房的衣裳料子,若要位份,登高跌重……現如今便很好了,我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缺的。”

簡宿涵知道皇帝想彌補自己,可她偏不願說,求來的東西沒意思,她要皇帝心甘情願的給。

真細究起來,皇帝其實對她也算寵愛,從前金銀賞賜未有短缺,古玩書畫也是流水般往漪瀾殿送,隻是簡宿涵對那些東西可有可無。

她從不會以現代人的標準去評判皇帝,三妻四妾是這個時代的男子自小就接受的認知,你尚且不能要求尋常男子專一,更遑論一國之君,那不僅是在折磨自己,也是害了自己。

人心總是貪婪的,皇帝給了你位份,你便想要殿宇,給了你殿宇,你又想要金銀,給了你金銀,你又想要他的心,又想要他專一待你——

這無可厚非,人之常情,但在要求這些的前提下,需得有一個對等的條件,你得先看看自己付出了什麼。

簡宿涵從來不曾這樣要求過,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給過皇帝半點真情,所以也不要求皇帝喜歡自己,真要掰扯清楚,她出賣美色,皇帝給予榮華,各取所需罷了。

皇帝不語,許久後才道:“朕知道了。”

翌日隊伍開拔,啟程回京的時候,防守比來時嚴密了不止一星半點,周遭的侍衛全副武裝,彌漫著一股無形的殺伐之氣。

簡宿涵敏銳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尋常,她披著厚厚的狐裘,病弱不失嬌美,老遠瞧見單貴妃等人立在車駕旁,無聲觀察著眾人的反應,想知道那天是誰將自己推出來的。

皇帝就在簡宿涵身側,她們縱再不平,也得乖乖上前見禮,心中卻暗自焦急,簡宿涵若不死,必成心腹大患,一個救命之恩橫在跟前,皇上以後還會將誰看入眼中?後宮又有她們的立足之地嗎?

單貴妃的情緒很少能藏得住,婉妃卻有些諱莫如深了,雲婉儀從來都淡著一張臉,實在難瞧出什麼。

簡宿涵覺得此事有些棘手,這個時代並沒有監控,誰推了那一把怕是隻有天知道地知道,偏她又不能大張旗鼓的查,救駕之事已成定局,再推翻得不償失,也對不起自己這些日子受的罪,隻能暗自記下,回宮細查。

皇帝見她盯著單貴妃眾人看,半天也不上車駕,問了一句:“看什麼看那麼起勁。”

簡宿涵回神,睨了他一眼:“看陛下的美人呢。”

皇帝不以為意:“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有什麼好看的。”

他說完掀起衣袍下擺,率先躍上車馬,然後回身將簡宿涵親手扶上來,這才命隊伍出發。

古代車馬不便,一來一回的功夫,已然逼近年關,臨近京城郊外的時候,外間便下起了隆冬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從天地落下,浩渺無窮。

皇帝拆了皇後送來的家書,發現都是些千篇一律的叮嚀囑咐,便隨手壓在了桌案下,轉頭一看,簡宿涵正靠在軟枕上繡東西,低垂著眼,神情認真,車廂裡的暖氣熏著,似乎隔絕了外間的嚴寒。

皇帝素來漂浮不定的心,有那麼瞬間莫名靜了下來。

他看著簡宿涵:“回去再繡吧,馬車顛簸,仔細傷眼。”

簡宿涵繡的是皇帝的寢衣,她總覺著路途無趣,便一同帶了過來,隻描了個邊,雛形未具,也不怕瞧出什麼,隻道:“總剩著一半沒做完,心裡不踏實,趁著閒下來,早些做了好,省得做不了的時候,又後悔。”

皇帝隻瞧著她繡的圖樣有些似龍紋,又是玄色的底,便怔了怔,他見榻上都是散落的針線包,便掀起衣袍,屈膝坐在了底下,兀自享受這片刻的靜謐。

他的後背,第二次毫無防備的對著簡宿涵,哪怕離他寸許的距離,便是閃著寒芒的繡針,剔果皮用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