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陸時秋按照約定到了縣衙。
管事直接帶他到了縣衙後院涼亭。
跟以前他來過一樣,後花園種著許多花花草草,現在已是深秋,花朵已經凋零,倒是涼亭擺著幾盆菊花,絲絲如勾,生機盎然,開得極好。
李縣令沒等多久,很快就帶了。
陸時秋和他見了禮,很快下人端來茶盞。
“這是菊花茶,可以清肝明目。品品看。”李縣令熱情介紹。
陸時秋端起茶盞,說實話好看是好看,但是他真沒覺得這茶的味道好。不過他也會說些場麵話,臉不紅,心不慌讚了幾句。
李縣令也沒揪住這話題不放,而是跟他討論起鄉試的事情。
陸時秋一一答了。
末了,李縣令有意指點起陸時秋來。
這一年來,陸時秋為了考科舉,也因為他記性變好,把科舉相關的書籍全部囫圇吞棗看了一遍。
要說他學識有多好,也不見得。
首先有些論點是相悖的。看的時候,他會根據自己的喜好來甄選。
有時候,你認為的未必是對的。
陸時秋把自己的文章拿出來給李縣令看,他毫不留情指出其中不足之處。
陸時秋當然要跟他據理力爭,由於李縣令學識淵博,擺出許多論證,把他駁得啞口無言。
陸時秋這才意識到四乙以前讓他多讀讀課外書,擴展自己的學識,增加的自己眼界是什麼意思了。
他發現李縣令邏輯縝密,說話絲毫沒有漏洞,若是跟這人辯論,他必輸無疑。
接下來,陸時秋一門心思向李縣令請教。
不知不覺,兩人談了兩個時辰,直到饑腸轆轆。
李縣令順勢邀請陸時秋留下吃飯。
縣令大人有心交好,陸時秋自然不會不給麵子,很爽快應了。
“我本名李明彥,字子珍。你可以直接叫我表字。”
陸時秋從善如流,“我表字文起。明彥兄也可直呼我表字。”
李明彥笑著應了。
李府的飯菜並不奢侈,甚至也隻是比他家強那麼一點點。
陸時秋想起自己聽到的那些傳聞,真的很難想像李縣令這樣的世家子居然吃得這樣簡單。
李明彥動作極為優雅,秉持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默默吃著飯菜。
陸時秋隻能壓下心頭的疑惑,在極為安靜的氣氛中用完這頓飯。
吃完飯,兩人到園中消食。
陸時秋想起之前送過來的小孩,笑著問,“不知沈青墨那個孩子如何了?”
李明彥俊朗的五官僵了僵,隨即手靠在身後,聲音淡淡,“他今年中了院試。”
陸時秋吃了一驚,那小孩好像也才九歲吧?居然就是個秀才了?這也太牛了吧?
隻是他很快琢磨出味來了,李縣令好像不怎麼高興啊?
弟弟這麼出息,當哥哥的居然不為他高興,難不成這兩人是同父異母?
正這樣想著,突然從不遠處出來急促的喊聲,“你給我站住!”
陸時秋下意識停下腳步,回頭去看。
隻見一個小孩手裡拿著饅頭被一個衣著鮮豔的女人追在後頭。
那女人頭發淩亂,衣衫半敞,手裡緊緊握著一根嬰兒手臂粗的木棍,眼神凶狠追著那小孩。
陸時秋視線落到那小孩身上,待兩人四目相對,小孩眼底全是驚喜,“陸……陸秀才?”
陸時秋怔然,一年多不見,這孩子好像沒胖多少啊?
剛要說話的功夫,小男孩已經躲到陸時秋身後,緊緊攥著他的衣擺,“陸秀才,讓我躲躲吧。”
陸時秋不明所才,看向那婦人,卻見剛才還溫聲有禮的李明彥已經攔在那女人麵前,替她攏好衣襟。
女人手裡的木棍已經被他奪下,隨意扔到地上。
女人緊緊摟著男人的腰,靠在他的懷裡。
陸時秋隻覺得辣眼睛。就算在自己家,但這四周這麼多人,就這樣親親我我,好像不合適吧?
他剛這樣想,李明彥大約也是覺得這樣做太過失禮,把女人往前推了推,溫聲安撫,“快點回去吧。”
女人一下急了,緊緊攥著他的衣角,嬌嗔撒嬌,“郎君,你是厭棄我了嗎?”
下人們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看。
但他們身體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陸時秋已經沒臉再看,下意識移開視線。這都什麼事兒啊?
這佳慧公主是瘋了嗎?
沒錯,這女人不是彆人,正是佳慧公主。
明明是一國公主,居然落到如今地步,不得不讓人唏噓。
陸時秋正這樣感慨時,就聽旁邊傳來李明彥的聲音,“陸賢弟,真是抱歉,剛剛有點唐突了。”
陸時秋擺擺手,“沒事。”他把沈青墨從身後揪出來,蹲下身看著他,“你怎麼就吃個饅頭啊?”
沈青墨定定看著他,“這饅頭可以飽腹。”
陸時秋站起來,看著李明彥,目光中已經帶了點不認同,“子珍,你既然拿我當知己好友,做朋友的勸你一句。沈青墨到底是你兄弟,我雖不知你和沈青墨到底發生何事。但是你若真不喜他,不如就給他一點銀錢,讓他在外麵租個房子。要是被彆人瞧見,你的仕途就走到頭了。”
雖然陸時秋話裡是為李明彥著想。但陸時秋更擔心的是沈青墨。
這孩子還這樣小,估計應該沒得罪過李明彥,兩人關係這樣差,多半還是上一輩的恩怨。
既然答應收留,不能這樣苛待呀。
居然就給這麼點的孩子隻吃饅頭。瞧瞧這小臉,瘦得骨頭都能看到了。
可見下人沒少苛待。思及剛才佳慧公主那瘋瘋癲癲的樣子,這孩子連安全都不能保障。
這已經是陸時秋第三次看到這孩子遭人打了,興許是自己也是當爹的,見不得孩子過這種苦日子。
李明彥目光落在沈青墨臉上,那張麵黃肌瘦的小臉,鑲嵌一雙黑曜石的眼睛,或許是因為太瘦,眼睛顯得特彆大。就這麼直直望著他,眼底充滿了祈求和恐懼。
這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比他小二十二歲。
望著這雙跟那人有七分似的臉,他真的喜歡不起他。
李明彥收回視線,聲音微冷,“你若是覺得待在我這兒委屈你了,我可以送你回隴西。”
陸進秋一怔。沈青墨好像不想不回隴西吧?
他不自覺回頭看了眼沈青墨。
果然沈青墨被這話嚇住了,鬆開陸時秋的衣擺,衝陸時秋鄭重禮了一禮,“多謝陸秀才,我先回房了。”
說完,他才衝李縣令行了一禮,“大哥,是我不好,你彆生氣了。”
說完,灰溜溜跑了。
陸時秋尷尬不已,衝李明彥道,“子珍,我先告辭了。”
李明彥恢複剛才的彬彬有禮,“我送你出去。”
兩人剛才相談甚歡的情形一去不複返。
李明彥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默默歎了口氣。
陸時秋回到家裡,把這事告訴木氏。
木氏一聽那孩子遭了那麼大的罪,當即就道,“這得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才能對自己的親弟弟不聞不問?殺母之仇?”
陸時秋搖頭,“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瞧著一點感情都沒有。”
木氏繼續縫鞋子,“那這孩子為什麼不回家呢?”
“可能家裡待不下去吧?”陸時秋想了想。
木氏見他心煩成這樣,安慰道,“這是人家兩兄弟的事,我知道你是心疼那孩子,但是你也不知道內情,貿然開口,回頭彆辦錯了事。你就當不知道這事吧。”
陸時秋點頭,“也隻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