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 在天機樓的暗中運作之下, 一封封信箋如飛雪般悄無聲息落入了十數位聲名赫赫的白道高手手中。
而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曾受陸綺容挑唆, 早在私下裡聯係, 準備找到蕭妄這個飛殺樓的幕後主使, 為前些時日裡身殞的同道報仇,一舉蕩平江湖汙穢。
其中, 沐清風這個唯一的年輕一代,尤為引人矚目。
〖聞君窮搜江湖,意在一會。葭月之初, 當踏塞北之土,會於崟山之巔。〗
——崟山之巔,正是天魔教總壇所在。
“啪!”
將手中這張已然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的仿製信箋一瞬間震成粉碎,頭罩青麵獠牙鐵麵具的黑衣人一巴掌拍在桌案之上,將之拍得四分五裂。
“好大的狗膽!”陰森森的聲音自麵具之後傳出, 鐵麵人眼眸幽深,如同燃起兩簇鬼火, “不過是收服了一群上不得台麵的殺手,就敢如此狂妄, 視我聖教如無物,現在的江湖後輩,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偌大宮殿之內,所有人俱都屏聲,頭顱低垂, 不敢引起上首教主的分毫注意。
鐵麵人冷冷環顧四周,隻見陰森幽暗的大殿之內燈火團團,眾多下屬皆如木頭人一般一聲不吭,仿佛隻他一人在唱獨角戲,讓他未熄的怒火更是大熾。
隨手一掌將前來送情報的下屬狠狠拍飛出去,鐵麵人這才稍稍解氣。
身為天魔教教主,執掌黑道第一大派數十年來,他本已養成了深沉冷酷的性情,如今卻是被蕭妄的一封信箋輕易激怒。
實在是蕭妄的態度過於囂張了。不僅主動邀請一眾白道高手相會,還自顧自地將地點定在他天魔教總壇,儼然一副主人的作派,絲毫不曾將他這個真正的天魔教之主放在眼中。
“葭月之初?”他冷冷低語,“好!本座等著你自投羅網!”
“何必再等,我已經來了。”
一道清如風、寒如雪的聲音,突兀在殿外響起。
緊接著,白影若驚鴻,翩然掠入殿中,將這陰森幽暗的大殿刹那間輝映成了瑰麗無雙的仙宮。
蕭妄悠然站定,身側劍尖之上鮮血滴答,而他一身素淨如雪,神情閒適,完全不像是經曆過激烈的戰鬥,更像是世家公子出門訪友,從容,愉悅。
“好膽量,竟敢孤身闖入我聖教!”鐵麵人冷冷眯起了眼睛,看著蕭妄劍尖之上流淌而來的一路血線,“看來外麵的四大長老、八大護法都已經被你殺了。”
“不錯。”蕭妄淡淡吐出兩個字,複又無奈說道,“鄙人來此,不過暫借貴地一用,可惜這裡的主人家似乎頗為吝嗇。”
他語氣看似謙和有禮,內裡蘊含的霸道之意卻撲麵而來:“如此,我也隻好動手強取了。”
殿內氣氛徹底凝固,兩道氣機不斷碰撞,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已然相互試探了十數回。
最終,鐵麵人再也維持不住沉著姿態,“噔”地一聲站起,借此掙開了蕭妄的氣勢壓迫。
“好一個臨門惡客,既然你敢放話要奪我聖教基業,本座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有三頭六臂!”
他一躍而起,居高臨下向蕭妄撲去,手指屈張,如蒼鷹探爪,陣陣罡風鼓蕩袍袖,殿內燈火倏然間全部熄滅,昏暗之中,唯有破風之聲響起。
蕭妄靜靜站在那裡,被雪白絲絛蒙住的雙目幽深而空明,周圍環境是暗是亮對他而言毫無分彆,隻有那凜然風聲在他耳邊格外清晰。
“三頭六臂的確沒有……”他絲毫不受影響,甚至還有餘暇應對對方的話,聲音從容平靜,“……唯有一劍爾。”
音落,劍起。
昏暗的大殿刹那被照亮,匹練般的寒光如天河倒掛,一瞬間的美麗讓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
璀璨的劍光倒映在鐵麵人驚怒交加的眼眸之中,他下意識起身迎敵,寬大的袍袖鼓蕩,剛猛暴烈的掌風便傾瀉而出。
聽到蕭妄的消息剛剛趕到,蘇意如還來不及說話,就看見了這一抹驚豔無比的璀璨劍光,她下意識放輕了呼吸。
兩道身影在殿中先後飛掠而過,很快就來到了崟山之巔。颯颯秋風卷動滿山落葉,半空之中劍氣掌風四溢,金燦燦的落葉漫天飛舞,如同下了一場金錢雨,蓋了尾隨而來的蘇意如滿頭滿臉。
鐵麵人掌風霸烈無比,內力渾厚綿長,出手如雷霆、似烈火,周圍樹木儘數被其摧折,化作無數木屑紛紛揚揚。
蕭妄的劍意卻是千變萬化,時而堂皇浩大如日月之初升,時而輕靈縹緲如夜色之徐臨。唯獨不變的是那股不染絲毫煙火的孤高皓緲之意,如仙人蹈塵,俯瞰乾坤。
交手不過十幾招,鐵麵人漸漸左支右絀,由攻轉守,身形變得狼狽起來。
眼角餘光瞥見站在旁邊樂嗬嗬看戲的蘇意如,他一邊躲閃,一邊冷喝一聲:“蘇意如,身為我聖教聖女,你還不出手,更待何時?”
突然被點名的蘇意如茫然抬頭,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吐槽一句:“我?教主你這是在說笑吧?”
雖然她體內種有天魔教秘藥,必須聽從教主的命令,但如今這位教主自身都性命難保,居然還奢望她繼續乖乖聽話,莫不是吃錯了藥?
想到這裡,她一拍腦門:“哎呀,光顧著看戲,差點忘了我的目的。”
她轉身匆匆而去,直奔天魔教的密室。
她匆忙離去的背景之中,金黃的樹葉鋪遍山巔,蕭妄衣袂飄舉,輕盈落地,身後唯有一具軟軟倒地的屍體。
蕭妄收劍回鞘。
很快,蘇意如不但成功拿到了解藥,還順便一通忽悠給留在總壇的大部分天魔教弟子洗了腦。而不接受忽悠的自然是追隨天魔教教主而去。
前有蕭妄這個超高的武力值震懾,後有蘇意如四處發放解藥和洗腦包,很快,當蕭妄再次回到天魔教主殿,迎接他的便是一座煥然一新的宮殿。
寬敞而華麗的大殿中,盞盞明燈高懸,兩側猙獰可怖的裝飾儘數被除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數華美的雪白帷幔,那些曾經的天魔教弟子一個個斂容抄手,恭敬而立,竟然營造出了正道宗門才有的莊嚴氣勢。
蕭妄神識自同樣一本正經站在下方的蘇意如身上掃過,心中閃過一抹意外,似乎是沒想到這個看上去相當不靠譜的家夥居然在管理上頗有一套。
原本先出手對付天魔教,隻是不想讓這些人在暗中搗鬼。想不到如今卻有意外之喜,發現了一個特殊人才。
“很好。”蕭妄暗自點頭,“就決定是你了。”
——以後的甩鍋對象。
站在下方表麵一本正經,實則神遊天外的蘇意如,突然覺得背後一涼,連忙警惕地用眼神四處掃過,卻沒有發現什麼。
不過,當未來某一天,每日裡兢兢業業、案牘勞形之時,蘇意如才會長籲短歎,暗恨自己誤上賊船。
·
一月之後,當那些接到蕭妄信箋的白道高手來到崟山之下,看見整體風格巍然大變的天魔教建築群,幾乎要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仲冬初至,塞北已然披霜沐雪,蕭妄站在白慘慘的群峰之間,漆黑發絲被霜雪染白,一身氣息飄渺而高遠,仿佛身融天地之間。
群鳥無蹤,千山皆白。
不遠處,十多道人影踏雪而來,目光遙遙望向群峰之間那道雪白的影子,無與倫比的肅殺之氣幾乎震散風雪,此時天地間一片死寂。
·
十年後。
三月江南,春雨如絲如綿,小橋流水潺潺,處處鶯飛草長,絲弦聲聲動人。
“你們可聽說過這江湖之上最引人津津樂道的那一場大戰?”
酒樓裡,南北豪客往來不斷,廊下畫坊歌舞曼妙,窗外遊人如織,滔滔長河如一道白線遙懸天際,風光彆具一格,不愧是江南最頂尖的銷金窟。
台上說書人滿麵激動,哪怕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年之久,講起來依舊滔滔不絕,連帶著聽眾的情緒也不知不覺被感染。
“……那一戰真是驚天動地,堪稱江湖之上百年未有。”說到此處,說書人不勝唏噓感歎,“誰能料到,那位年紀輕輕的蕭閣主,竟能以一己之力,連敗十二位白道頂尖高手?而在此之前,他已然孤身踏平了天魔教,將其數百年基業儘數納入手中。”
台下一眾聽眾同樣發出嘩然之聲。
有人回憶起往年之事,在角落裡小聲說起:“想當初,聽說蕭閣主遍邀白道高手聚於崟山,咱們還以為他是找到了天魔教做靠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