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怪誕都市(二十八)(2 / 2)

“我們做個交易吧,既然你也知道了你想要的答案,我們今天放過彼此怎麼樣。”

ptum……

寧微塵:“你想怎樣。”

故事大王說:“你先放開我。”

寧微塵垂眸看著他。

故事大王道:“放開我,把這裡的禁錮解除,我就能讓你出去。”

寧微塵道:“將禁錮解除,你反手害我怎麼辦?”

故事大王道:“我不會這樣的。因為這是我生前最後一篇故事,我很喜歡它。長明公館記錄了我所有活過、存在過的證明,雖然它充滿黑暗和苦痛,但人生不就因為痛苦而顯得真實嗎。把你困在這裡,等於也毀了這整個故事。我不會這樣的。”

【我即……】

寧微塵嗤笑:“看不出來,你那麼愛惜你的故事。”

故事大王:“對啊,我因故事而生。”

他低頭,藏在袖中的手,由一開始的緊張到發抖,變到最後,成了充滿戾氣和憎惡的一瞥。

【我】

最後一筆落下。故事大王鬆開手,商量的、友好交易的語氣瞬間變了。

故事大王古怪一笑,眼神陰鬱冰冷。

“……我因故事而生啊。”

“進入我的故事,就彆想出去了吧。”

寧微塵臉上的笑意止住。

故事大王看著他的表情,沒忍住嘴角都咧到耳後根,大笑出聲。

“需要再次提醒你一下嗎?這是我的故事啊。”

這是他的故事啊。他雖然展現真身,沒了“場”的保護,無法逃離時間的禁錮。但他的故事裡,還有一個“他”。

那個被他寫入故事的、陰鬱孤僻的故事家。

那個過去曾經的自己。

【postscriptum:

我即我。】

他沒有多餘的力量,再創造出類似首篇春城毀滅性的規則,但是在這裡,簡單的脫身他還是可以做到的。隻要他去取代故事裡的自己,離開這裡,然後東躲西藏,熬到第三天黎明就好了。

黎明到來,所有外鄉人都會被同化!為了困住寧微塵,毀掉一個故事又怎麼樣呢!

故事大王眼裡是絕對的瘋魔之色,他嘶啞說:“你決定殺我的時候,就該做好被我反殺的準備。”

這是異端帝國,人人心照不宣的規則。

故事大王的身體開始慢慢虛化,就像被用橡皮擦緩緩擦掉一樣,憑空消失在空中。

【我即我】

他將在程小七體內暫時存活。

寧微塵看著他離開,也沒有什麼表示,低頭,半蹲下身去,修長冰冷的手指摸上那歪歪扭扭的字跡。

這個空間的時間開始慢慢恢複正常,絕對零度逐漸回溫。內外兩個空間都處在極度混亂裡,物質紊亂,秩序崩塌。

寧微塵垂下眼眸,仿佛是自言自語,輕嘲道:“你真以為,我很喜歡跟人說廢話嗎。”

他站起身來,掌心忽然出現了一道淡藍色的水紋。如果葉笙在就會發現,寧微塵的控水異能,其實比海妖本身還要恐怖。淡藍色的水在他掌心變成一個最簡單的弓,寧微塵將另一隻手的食指放入口中,咬破皮膚。他的指腹沾上鮮血,一雙桃花眼冰冷的紫霧氤氳,整個人似神似魔,強大危險。指腹搭上弓弦,一根血做的箭就出現在了上方。

寧微塵神情冷漠,在這逼仄的地下室,揚起頭,朝著故事大王消失的方向,射出了這一箭。

既然要變做程小七。

那就變得更徹底吧。

*

【謹以此篇,獻給我那短暫、破碎卻又泛著光的童年。】

所以程小七是怎麼長成故事大王的?

葉笙沒有任何傷春悲秋的心,從這句話裡,他看到的隻有一個人在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後。是如何忘記初衷,變成瘋子的。

怪誕都市到處都是隱喻,到處都是諷刺。

他諷刺春城是座吃人的城市,一個人來到這裡,三天就會被同化,變得麻木不仁,將汗水鮮血眼淚全留在這片土壤;

他諷刺各色各樣的鄰居。

諷刺《臃腫》的欺軟怕硬,好吃懶做;諷刺《人頭氣球》的虛榮拜金,毒.癮性.癮;諷刺《負屍蟾蜍》的暴力無腦,殺人丟屍;諷刺《絕望妻子》的懦弱無能,以夫為天;諷刺王小胖的利欲熏心,剽竊上位;諷刺房東的貪婪缺德,造就這棟棺材樓。

小武或許是他唯一一個,還有點好感的人,可是看到過去的自己,他也平靜地在心裡給他做出審判。他覺小武在夢遊,在逃避一切。或許是自嘲,因為曾經的他也是這麼捂住耳朵閉上眼睛多到床底下,好像一切醜陋都不存在。

《他人之眼,他人之舌》諷刺這個世界,人人都是陰暗的偷窺者,人人都是醜惡的造謠者。

《棺中棺外》諷刺世界的本質就是棺材,一個個大棺材,套著一個個小棺材。

在春城溫柔哀傷的風裡,藏著那個少年,最壓抑又極端的宣泄。

這就是《怪誕都市》的本質,那鋪天蓋地的嘴,鋪天蓋地的眼,鋪天蓋地新新建立的樓房。

是故事大王眼中的世界。

葉笙走出長明公館,抬眼看到這個世界,發現那些嘴巴到這一晚,都活了過來。它們長在建築物上,一張一起,露出森白的牙齒。幾乎是葉笙出現在怪誕都市的第一瞬間,這座城市就沸騰了。

他從地下墓地的棺材林跑出,進入了另一片棺材林。

但是葉笙已經沒有時間了,他看著一輛13路公交車在月色下跌跌撞撞往郊外跑去。

唯一慶幸的是,這裡毗鄰長明公館,沒有太多高階異端在這邊。葉笙隨手拿起槍,一枚C級子彈射穿一個異端的腦袋後,把他的屍體從駕駛座丟出。然後一踩油門,直接追上那輛公交車。

他的後麵無數異端追了上來,他的前麵也有異端前仆後繼闖過來,葉笙單手打方向盤,手裡的槍伸出窗外,砰砰砰,刺耳的槍聲,驚醒整個城市。

這座喋血的怪誕都市,旁邊建築物上無數紅唇標誌,微笑著看著他,隨後它們張嘴,伸出一條又一條的長舌來。這些肉舌如同巨蛇,橫在天空上方,重重往下拍打,拍打馬路裂開,世界動蕩。

葉笙深呼口氣,將油門踩到底,艱難地衝破所有障礙,跟上那輛公交車。

情急之中,葉笙不知道摁到了什麼按鈕。

跟外麵血腥瘋魔的世界完全不一樣,車裡傳出一道溫柔含笑的女聲來。輕緩舒適的音樂作為伴奏,葉笙瞳孔微瞪,他精神緊繃地聽著電台裡的話。像是末日降臨之時,人們在救濟所,聽到的人類廣播。

【聽眾朋友們晚上好,現在是淮城時間八點整,歡迎大家來到《小嘴講故事》,我是你們的好朋友小嘴。】

【真的是千呼萬喚始出來,《小嘴講故事》的成功開播,離不開所有淮城市民的支持,小嘴也在這裡衷心謝謝大家,當然,還要感謝故事雜誌社對我們的大力支持。】

女主持人的聲音親切又溫婉,帶著溫和笑意。

葉笙在這裡聽到這熟悉的開場白,竟然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段時間,我們收到了好多聽眾朋友的熱切投稿,今天是電台開啟的第一天,在大家的投稿前,小嘴先拋磚引玉,給大家講一個故事吧。一段發生在十多年前的對話,對話的主人公,是我們故事雜誌社的社長。哈哈,對,沒錯,這個故事是社長跟小嘴說的。】

小嘴說。

【主角是一個剛生下孩子就查出了癌症的母親。】

【這位可憐的母親跟社長是舊識,她是社長曾經去支教的學生,成績極好,卻因為家庭原因,不得不輟學。再次見到時,她早就失去了學生時代的靈氣,在工廠做著最麻木繁瑣的工作。】

【查出絕症的第一天,這位哀傷至極的母親,寫了封信給自己曾經的老師,她問社長。】

【老師,我查出了癌症,隻剩一個月的生命。但我的孩子剛剛出生,他的父親脾氣不好,我所有的遺產加起來不超過五百塊錢。最後一個月,我能給他留下什麼呢?】

【這個問題過於哀傷,社長也無能為力,不過他在剛剛興起的網絡上找到了答案。】

【答案說,留下一個完整的你,留下一個完整的母親。(1)】

葉笙愣住。外麵是各種嘶吼、呻/吟,怪物前仆後繼撞上他的車身,鮮血,濺灑車窗。

這麼一個瘋魔喋血的世界裡,這個電台好像是世界最後的微光。

不過對於葉笙來說,這卻是最後的最關鍵的線索。

*

——我能給他留下什麼呢?

【留下你的文字,留下你的聲音,留下你的影像。】

【你可以給他寫下一百封信,在他每年生日的時候寄過去,告訴他有個母親一直在很遙遠的地方期待他的長大。每一個長大的十字路口,都有人在按時的等他。】

【留下你的文字,跟他說你的童年,說你小時候的事。你以前住在哪裡。外公外婆是怎麼樣的,兄弟姐妹又是怎樣的。

描述你以前過什麼糗事,犯過什麼傻。

你甚至可以給他看你小時候的日記,讓他知道,原來媽媽是這樣一個人。

原來媽媽也那麼活潑好動,會爬山上樹;原來媽媽養過一隻狗,曾經也笨頭笨腦栽進過田裡。】

【跟他說你的故事,說你曾麵臨的煩惱,說在學校的心事。跟他說你的學業,你的婚姻,你的工作。你的哭,你的笑,你的淚,你的煎熬,你的蛻變。你這漫長的一生,都可以溫柔又耐心地講述給你的孩子。告訴他什麼是生離,什麼是死彆,告訴他人生的遺憾,也告訴他人生的圓滿。】

【你還可以告訴他怎樣去愛人,告訴他怎樣被愛。告訴他你生下他時的心情,你離去時的想法。終有一天,你的孩子會讀懂生和死,讀懂他的母親,同時也讀懂他自己。】

【慢慢地,他在成長的過程會發現,那個素未蒙麵的母親,原來在腦海中那麼完整。】

【遺忘才是死亡的開始,你看,所有人都在遺忘,唯獨他在與你相識。】

【一百封信,一百年,對他來說,每一年關於你的形象都在越來越完整。他把你從虛無中拚湊,終有一天,他走到時間儘頭看到真實的你,發現竟然能和想象中重疊。】

主持人笑起來,溫柔的聲音給這一夜的血色渡上微光。

她輕輕緩緩說。

【所以,給他留下你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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