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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傅家從前如何輝煌, 嘉善也幾乎全是道聽途說的。那個時候,連章和帝都尚未當上太子, 哪裡還會有嘉善呢。

如今,汝陽長公主願意與嘉善講當年的傅家,嘉善自然也對此心懷敬畏。畢竟,她從彆人三言兩語中聽到的永定侯府, 足以讓她佩服了。

汝陽攥緊了手, 她臉色微白:“準確地說, 我是想與你講講傅時渝。”

汝陽嫁的是傅家嫡長子傅懿,傅時渝便是她嫡親的小姑子。想來,傅時渝從前與她關係不錯。

雖然傅時渝隻是安國公的妾室, 但在嘉善心裡,還是把她當做正經婆婆來看待, 嘉善輕輕道:“展大人與她, 長得很像吧。”

“像。”提到展嶽,汝陽微彎了唇角, 她啟唇說, “像極了。幸好他像傅時渝,而不是像安國公。”

汝陽連安國公的名諱都不曾提及, 嘉善心裡已經大概明白了她對安國公的態度。事實上,嘉善對安國公的觀感也一般。

她上一世嫁的是展少瑛, 和安國公乃是祖孫關係, 兩人見麵機會不多。在嘉善印象裡, 安國公是個精明的男人, 但心胸不算如何大度。

嘉善若有所思地問:“姑姑不喜歡安國公嗎?”

“不喜歡。”汝陽連敷衍都不曾有,她語調疏離,直言不諱道。

汝陽喝了口熱茶,柳眉逐漸舒展開,她目光深遠:“永定侯是武人,膝下三子一女,將那一女教養地也如同男兒一樣。當年的傅時渝,漂亮又打眼,文武都極為不錯。傅皇後很喜歡這個侄女,幾次三番地生起過要將她立為太子妃的念頭。”

“可永定侯這人最為守信重諾,傅時渝和安國公的婚事早早就定下了。為了這個,他甚至一度與皇後起了衝突。”汝陽長公主的笑容平靜,但嘉善還是從她的寥寥幾句裡,聽出了太多她為傅時渝可惜之意。

想必那時候的傅時渝,是真自在地讓人羨慕的吧。嘉善沒有作聲,她抿了抿唇,沉默聽著。

汝陽道:“安國公府,除了那位聞老夫人曉事些外,彆的,都登不得大雅之堂。後來傅家出事,老安國公怕牽連自身,趕忙派人來退了親。退親時,甚至拿了傅皇後有意納傅時渝為太子妃的戲碼說事。說傅家看不上他們,何不好聚好散。”

這位老安國公必然也是個見風使舵的人,不僅如此,心眼還很小,倒是和他那位重孫很像。

嘉善沉寂片刻,諷刺地牽起了嘴角,她問:“那後來,她如何又成了安國公的妾室?”

汝陽移開目光,她眉目淺淡,端起茶盞,靜靜地輕抿了一下。那茶葉片有輕微澀口,一如往後餘生。

“在安國公娶賈氏過門的第二年裡,老安國公去了。”汝陽神色一僵,她的聲調緩緩地,仿佛能將嘉善拉進那時的情景裡。

她說:“彼時,傅家早已是今非昔比,什麼鼠輩宵小都敢來欺之一二。”

“永定侯的幺子傅驍,那年不過六歲,比現在的元康還要小一些。他是傅家僅存的血脈。”講到這兒,饒是汝陽已吃齋念佛多年,也不禁雙眼微濕。當年的赫赫侯府,經風雨飄零,最終卻隻能將命運牽係到孤女和幼子身上。

講到這兒,汝陽不自主地停頓了片刻,許是在恢複情緒。

她口吻裡帶著落寞:“有太多人想看著永定侯府就此覆滅。也正是這時候,安國公上門,想納傅時渝為妾。”

嘉善抬眸,她臉頰雪白,那雙不諳世事的眸子裡十分光彩熠熠,她沉聲地問:“她就這樣應了嗎?”

“不應又如何。”汝陽臉色發緊,她長歎一聲,“那些願娶傅時渝為正室的人,沒能力護住傅家和傅驍。想納傅時渝為妾的,也多是安國公這類。”

“她和我說,至少聞老夫人一直為著悔婚的事兒對她很慚愧。她嫁進去,有聞老夫人看護,不會過得太差。”汝陽和緩地微笑,那笑意很淺,“她還和安國公約法三章,說她如果生下長子,必須得記在嫡出名下。”

嘉善心裡不太是滋味兒,任誰聽見一個嬌生慣養的貴女,這樣為世俗低了頭,都不會好受的。

汝陽道:“她嫁進安國公府以後,我去看過她幾次。她似乎是變了,又似乎一點兒沒變。”

那些殘破的舊日時光,最終在汝陽嘴下凝成一句:“可我看得出來,她過得並不快活。”

“應該是不快活的。”嘉善說。

聞老太君再如何關照她,她也是給人當妾,以傅時渝的性子,恐怕忍不下這等屈辱。可為了傅家,為了展嶽,她不忍也得忍。

汝陽緩緩道:“硯清四歲的時候,傅時渝去了。”

汝陽的話說起來平淡,但嘉善也是在幼時經過喪母之痛的人,明白對於一個孩子而言,母親驟然離去,會帶來什麼樣的天崩地裂。

她尚且還有父皇疼愛,有弟弟可以依偎,有舅母時常進宮陪她。可對小小的展嶽而言,傅時渝就是那時他的全部了吧。

汝陽的眉頭輕輕皺起,她臉頰有幾分瘦削,她的目光柔和,可又好像十分冰冷。汝陽說:“那年我已出家,不怎麼過問俗事。傅時渝的死訊,我過了一個月才得到。我不知道是偶然,還是她真的鬱鬱多年。”

“後來,我又去安國公府,見過硯清一次。”汝陽道,“他問我,如何能得到陛下的青眼相待。我告訴他,以他的家世身手,走金吾衛的路子最容易。”

“這孩子,從來不讓人失望。”汝陽抿了抿唇,臉上總算又有了幾抹笑意,但她的聲音還是無比酸澀,她道,“他和彆的世家子不一樣。他們有家族庇佑,有父親可以依靠,即便是不得寵的嫡子,也還有外家的全力支持。”

“硯清什麼都沒有。”

汝陽抬眼,她的目光轉而投向窗外的寂寞夜色中。她的聲音低若不可聞,可是擠進嘉善耳朵裡的一字字,卻分外清晰。

汝陽低聲說:“聞老太君待他雖好,始終也不是他一個人的祖母。他有今時今日,幾乎全是靠自己拚出來的。這麼多年,我看到他,想起傅時渝,仍然會覺得難受。”

“他沒有母親教。那個父親,是活還是死,對他而言,並沒什麼差彆。”

汝陽的視線慢慢轉向嘉善。她盯著嘉善那張在燭火照耀下,明豔亮麗的臉,輕聲說道:“你是公主之尊,這世上,大概有許多人對你好。”

汝陽話語一頓,她低聲說:“就當是為了姑姑,日後成了婚,你可以多心疼他一點嗎?”

汝陽的聲調輕緩,那微微下彎的雙目裡,裝著繁華已逝的蕭索。這一刻,嘉善的心裡驀然浮現出常常孤身一人的展嶽,她的酸澀一時無以複加。

她輕按了按自己額角,宛若這樣,就能將心底那些黯淡低沉的情緒抹去一般。

汝陽還在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嘉善抿了下微乾的唇,輕輕點頭:“我答應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