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間,他想,哦,原來已經這般久了啊,無崖子看著丁春秋的頭顱,奇異地沒有任何憤恨之情,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憤恨。
人遠離紅塵時,心是平靜的。但當人入了紅塵,心卻又起波瀾。
就在這時,無崖子自覺遇上了一個同類,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
平生第一次,他想與人交朋友,他自來驕傲,不屑於與那些掙紮在欲海之中的凡夫俗子打交道,但他知道,段延慶是不同的。
一國太子,被人追殺至險境,一手翻盤,身負翻雲覆雨之能,卻並未小家子氣地算計旁人,要便是要,不要時也是瀟灑落拓,絕不去做那難堪的小人。
如此性情,豈非知己!
於是,他開始了……人生第二次挫敗。
冥冥中,無崖子似乎觸摸到了什麼,人擁有外在的強大確實好,但或許……他想不好,也不想去多想,或許他該帶著外孫女去無量山隱居。
他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但至少他可以將這份感情彌補給女兒的骨肉。
抱著這樣一份心情,他追著段正淳到了西夏王宮,然後……經曆了得到了人生中最苦痛也最難受的一段記憶。
他有想過師兄妹三人相聚時的場景,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時刻。
當初年幼時的場景曆曆在目,如今卻變成了怒目相對,你死我活,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無崖子竟理不出半分的頭緒。
等他反應過來,兩個女人帶著火光的眸子都望著他。
“師兄/師弟,你究竟喜歡我還是她?”
這顯然是個有正確答案的問題,但無崖子……不想回答,他習慣了和稀泥,如果可以,他並不想師姐妹之間的感情破裂。
但事實上,他情不自禁地開口:“我……對不起,我們是永遠的同門。”
巫行雲和李秋水沒想到放下自尊發問,卻得到了這樣的回答,兩個針鋒相對的女人竟然難得地團結起來:“師兄/師弟,你究竟喜歡誰!”
無崖子也不知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或許想都未想,那個名字早已烙印在他心裡:“李……小妹。”
他在李秋水驚喜的雙眸下,艱難地說出來後麵兩個字。
李秋水當即便覺得接受不住,她又哭又笑,隻覺得人生何其荒唐,無崖子到現在,仍然記得她的話:“哈哈哈哈哈,你竟然喜歡她!哈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你知道嗎師兄,小妹她……早就死了!哈哈哈哈哈!”
無崖子承認那一刻,自己瘋了。
他控製不住地襲向李秋水,他心中已被怒火燎原,出山的時候他就想過要不要去看一眼李小妹,哪怕她已經嫁人生子,隻要她幸福,他遠遠地看上一眼,就覺得幸福了。
但他又想,他或許會忍不住,於是一直沒有成行,哪知道——
“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她不會武功,竟然被她的男人拋棄,撞柱而死了!不過她怎麼也算是我妹妹,那男人已經被我丟進河裡喂魚了!”
李秋水的話飽含惡意,無崖子氣得雙目充血,兩人打得不可開交,最後的結果,無所謂就是兩敗俱傷。
曾是交首夫妻,如今卻兵戎相向,多可笑,巫行雲忽然大徹大悟,她丟下兩人毅然離去,再無人見過她。
無崖子沒了心中寄托,自然與李秋水不死不休,也不知因為什麼,李秋水竟然沒有反抗,他想收回殺招,卻已是來不及了。
李秋水是死在他懷裡的,臉上亦帶著笑容,看著他的眼睛卻滿含惡意。
這一刻,無崖子心裡竟有股奇異般的通透,他或許……明白師父那句話的意思了。
其來無跡,其往無崖,無門無房,四達之皇皇也。
真正的逍遙啊,不是外在的強大,而是內心的堅定,隻要心上無垢,即便跌入塵埃,亦不覺苦痛,可他……從未做到過。
無崖子這個名字,其實他從來不配。
於是無崖子改了名,他將曾經的無崖子與李秋水葬在一起,出去的時候聽聞段正淳死了,便去找了外孫女王語嫣。
他的人生過得稀裡糊塗,但他希望外孫女能夠活得平安喜樂。
“你是誰?”他聽到小姑娘這麼問他,隨後他也聽到自己老朽的聲音:“我是你外公,無名老人。”
很久很久,或許也不久,他偶遇了段延慶。
這個人似乎還是初見時的模樣,提一壺酒,瀟灑恣意,倘若師父還在,定然也會想與對方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