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2 / 2)

秦穠華漱了口,重新倚回軟榻。

“我做了一個夢。”

“是噩夢嗎?”

“……嗯。”

“公主不用憂心,夢和現實都是反的。”結綠柔聲說:“更何況,公主控製不了夢裡的事,結綠卻相信公主能控製夢外的事。”

迎著她的視線,結綠露出毫無保留的真誠笑容。

秦穠華也不禁笑了。

結綠服侍著她在床上睡下,取下遮擋的絲帳,柔聲道:

“公主早些歇息吧,結綠在外間守夜,公主有什麼事,吩咐就行。”

蠶絲帳後傳來輕輕一聲應答。

結綠吹滅了殿內所有燈火,端著空碗正要走出寢殿,帳後忽然傳出一聲問句:

“九皇子這幾日如何了?”

“應該還好……”結綠神色尷尬:“送進房裡的吃喝都有減少,寒酥池每夜過後都有使用痕跡,就是……沒見過人。”

“他還去摘星宮嗎?”

“燈會之後,他已不去摘星宮了。”

帳中沉默一會,她再次開口:“……那便隨他去罷。”

“是……公主歇息吧,結綠退下了。”

吱呀一聲後,殿內又回歸靜謐。

紅色火星在掐絲琺琅火盆中跳躍,鬆枝的香味混雜一絲還未完全消散的藥味彌漫空中。

秦穠華睡得並不安穩,她因慈母針一病不起是假的,病卻是真的,每個冬天,對她而言都是一場硬仗。

窗外時不時地響起風聲,後院想必又落了不少枯葉。

她不由想起上一世的最後一夜,想起那天的寒風,那天的冰雨,還有那無孔不入、深入骨髓的冷。

火盆裡的炭還在燒,燒了一天又一天,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迎來春天?

她壓抑著喉嚨裡蠢蠢欲動的悶癢,輾轉反側後,穿著單薄的中衣下床,想為自己倒一杯清水。

秦穠華走到桌前,向著水壺伸去的手卻在途中停下。

她疑心自己聽錯,卻還是在片刻猶豫後,走到門前,推開了房門。

湛藍的天上掛著一顆寂寥的星芒,像是特意為陪伴月亮而留下。

清冷的地上也有兩顆孤獨的星芒,烏黑透紫,清清月光下,流動著晶石般的光澤。

少年背靠門扉而坐,因開門的聲音抬頭,一言不發地和她對視。

秦穠華愣了半晌,直到他從地上站起身來,她才回過神。

“你……為什麼在這裡?”

話音剛落,喉嚨裡堵塞那股悶癢就再也壓抑不住,她偏著頭,以手捂嘴,劇烈咳了起來。

吱呀一聲,風停了。

她回過頭時,少年已站到緊閉的門內。

他盯著她,艱澀地說:

“你……生……病了。他們……說……是六皇子……害你……”

因為牽動口舌上的傷口,他的每個字都說得很慢,而她不曾心煩,更不曾催促。

她輕聲道:“……若我說是呢?”

“我……殺了他。”

“要是我想害人呢?”

他想了想,說:

“我……幫你殺。”

夜色靜謐,寢殿內閃著火盆幽暗的紅光。

秦穠華走回床邊,拿起錦被裡的手爐放進少年冰冷的手中,又把自己的雙手覆在他的手背,用掌心的溫度來溫暖他。

“殺人,方法萬千,但本質上隻有兩種——奪命和誅心。”她輕聲說:“隻奪命的是人屠,隻誅心的是小人,有的人殺了一勞永逸,有的人殺了後患無窮。你能確保自己永遠做出正確的判斷嗎?”

“……”

“阿姊也不能。”秦穠華笑道:“所以,人需要朋友。需要一個可以理解自己,勸誡自己,關鍵時刻支持自己的朋友。阿姊想做你的朋友,不論大事小事,阿姊都想聽你說。”

她垂眼看著手爐上重疊兩隻手,再抬起眼時,桃花般的雙眸化作彎彎月牙。

“好嗎?”秦穠華柔聲道。

遲疑許久,少年的下巴微不可察地點了點。

秦穠華唇邊笑意加深。

幾分真意不重要,她要的不是承諾,而是態度。

這隻小狼,已經願意為她壓抑真實的自己。

“……是……他嗎?”他執著追問。

“和他無關,這是阿姊的老毛病。”她笑著說:“阿姊這些天沒有見你,也是怕過了病氣給你……你手上的傷如何了?可有按時換藥?”

少年點點頭,伸出和裹著層層紗布的右手。

秦穠華小心拆開,紗布下露出的手心遠比她想象得要好,當日遭匕首貫穿的傷口已經愈合,隻剩一片粉紅。

是因為年輕的關係嗎?他的傷,似乎好得太快了。

不誇張的說,他身上的傷,隨便放幾個到秦穠華身上就能拖死她。

“傷口已經大好,切勿沾水,平日裡有什麼事,吩咐宮裡的宮人去辦即可。”

她一圈圈纏好少年手上的紗布,最後還惡趣味地打了個蝴蝶結。少年無動於衷地看著,似乎不能理解她的打結方式有什麼特殊之處。

“等你手上的傷好,就要去上書房聽課了,那裡有文武師傅教你讀書寫字、騎馬射箭……”注意到少年眼中茫然,她停下來,問:“你會讀書寫字、騎馬射箭嗎?”

“我會……殺人。”他說。

“光會殺人還不夠。”她笑道:“想在世間生存,你不能隻會殺人。”

少年臉上浮出一絲迷茫。

“你不懂沒關係,阿姊會慢慢教你。”

“為……什麼?”

“因為我是你的阿姊。”秦穠華說:“你在世間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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