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1 / 2)

第49章

富麗堂皇的燕王府偏殿,一個老者一動不動地坐著,從日出坐到日落西山,門外映進的餘暉灑滿白須。

桌上的茶涼了數次,換了數次,一碟點心,始終未動。

一個小廝低著頭快步走入偏殿,在老者身前行了一禮。

“大人……”

穆世章像尊石雕,垂著眼皮,紋絲不動。

“燕王……雖然起了,但宮中忽然傳來急召,燕王殿下已經出府,入宮去了……”

坐在他左手邊的燕王妃一臉忐忑:“曾外祖……”

“既然燕王繁忙,我便改日再來。”穆世章起身。

燕王妃跟著起身,神色慌張,道:“一定是宮中出了什麼急事,燕王才會不告而彆,還望曾外祖勿怪……”

“無妨。”

穆世章剛邁出一步,突然停下,目光掃向一臉茫然不安的燕王妃。

“……曾外祖?”

“瑤娘,燕王對你可好?”

燕王妃一臉懵懂,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小聲道:“曾外祖勿為瑤娘擔心,燕王待瑤娘一切都好,府中妾室雖多,但燕王威重,無人膽敢造次。”

“他……”穆世章猶豫半晌,眼神掃過燕王妃衣袖和領口外白皙完好的一片肌膚,一聲長歎,神色無奈。“罷了……若是在燕王府受了委屈,彆悶在心裡,回家告訴曾外祖。”

“瑤娘謝過曾外祖關心……”燕王妃感激道。

燕王妃將穆世章送出燕王府大門,親自把他撫上穆府的馬車。

關上車門後,穆世章唇角的笑意消失不見。

他冷聲道:“去刑部大牢。”

駕車的馬夫舉起馬鞭,響亮應喏。

……

穆世章在刑部大牢裡呆了一盞茶不到的時間。

他進去時,吳文旦淒厲的乞求聲傳遍三十七間牢房,他離去時,整條牢獄裡鴉雀無聲。

許久後,陰暗潮濕的刑獄重新響起腳步聲。

枯坐在雜草上的吳文旦動了動耳朵,去而複返的腳步聲喚起了他的希望,可是這腳步聲那麼輕,那麼平靜,和穆世章此前壓抑著怒火的沉穩腳步聲截然不同。

他抬起淚痕斑駁的臉,呆呆看著出現在視野裡的紫裙女子。

女子麵容昳麗,穿著淺紫色的繡花上襦和齊胸襦裙,如同盛放在陰影中的一株紫藤蘿,點亮沉沉暗色。

她神色平靜地看著他,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憎恨。

“玉京公主……”吳文旦喃喃道。

“吳大人,好久不見。”

“你是來做什麼的……”

“看看吳大人在這刑獄中可好。”秦穠華目光掃視陰暗潮濕的牢房四角,輕聲道:“刑獄條件不比大理寺獄,雖然過得苦了些,卻不必擔心一口熱飯後便肝腸寸斷。”

“玉京公主是來挑撥離間的?”吳文旦閉上雙眼,無力道:“

若是如此,玉京公主就打錯了算盤。”

“吳大人和穆首輔之間,還用得著彆人挑撥離間?”秦穠華笑道:“吳大人乾的那些好事既被穆首輔知道了,最想將你除之而後快的,便不是本宮了。”

吳文旦沉默無言,青黑色的下眼瞼卻在微弱顫抖。

“穆首輔剛才應該還沒說吧?”秦穠華說:“張觀火的彈劾奏疏呈到聖上麵前時,已經變成了十四罪。第十四罪——教唆皇嗣,其心可誅。這教唆的是哪位皇嗣,吳大人應該知道是誰吧?”

“……”

“想必晚些時候,褫奪吳大人官身的旨意就會傳達刑獄吧。先褫奪官身,再之後會發生什麼,吳大人曾經執掌大理寺,比誰都清楚,本宮便不班門弄斧了。”

吳文旦睜開眼,死死盯著監牢外的秦穠華。

“我有行賄穆氏的賬本,可以給你……隻要公主救微臣一命,我就把賬本給你……”

秦穠華微微一笑,向一旁伸出手。

一個獨眼內侍走出一步,出現在吳文旦眼中。他恭恭敬敬地雙手遞出一本厚冊子,吳文旦瞪大眼睛,又驚又俱。

他猛撲向二人,戴著鐐銬的右手竭力伸著,試圖奪取秦穠華接去的賬本。

鐐銬嘩嘩作響,秦穠華頭也不抬,輕輕翻開厚本子的第一頁。

“賬本……本宮恰好也有。”她含笑,輕聲道:“真是怪事,這筆跡,越看越像吳大人的呢!”

“把救命的寶貝藏在兒子的虎頭玩具裡,吳大人還真是……俗得讓人失望。本宮若是你,便藏在女兒的棺槨裡,反正像吳大人這般人,自是不怕怨鬼半夜索命。”

“我還有用!”吳文旦抓著牢房的柵欄,麵無人色,高喊道:“微臣……小的可以幫公主指證穆黨!小的還知道許多穆氏秘辛,隻要公主救小的一命,小的願為公主做牛做馬,肝腦塗地!”

吳文旦絕望至極,涕淚縱橫,毫無往日那個三品大員的威勢和風度。

秦穠華垂目看著癱軟在門前的吳文旦,唇角微揚,任四周汙濁不堪,她自霽月清風。

她含笑,輕聲道:“吳大人態度甚好,無怪官路亨通。隻可惜——你知道的,本宮都知道。本宮知道的,你卻一無所知。”

“那你是來做什麼的……”吳文旦徹底崩潰,戴著鐐銬的雙手在鋪著枯草的石磚上用力敲打,淚流滿麵,哭吼道:“你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蔡主簿死的那天,吳大人看了好一出戲吧?”她輕聲說。

車軲轆滾動的聲音響在陰濕的過道裡,一個麵相憨厚的圓臉內侍推著載滿刑具的推車出現在吳文旦眼前。

吳文旦似乎聯想到了什麼,蹬著無力的雙腿,拚命朝身後退去。

“不要……不要……我是朝廷命官,你們不能動用私刑……”

吳文旦的後背抵上冰冷的石牆,他的牙關在烏寶推著行刑車步入囚室時開始咯咯作響。

“吳大人以為自己即使被穆世章拋棄了,對其他人</來說,依然有很大價值……這便錯了。”秦穠華微笑道:“你對我而言,一文不值。”

“蔡中敏死前所受刑罰,會在你身上重演。吳大人不必擔心,本宮帶來了宮中禦醫,隨時準備為大人服務。不受完這二十七刑罰——”

秦穠華溫柔笑道:

“地獄無門。”

她轉身走出後,兩個腰粗膀圓的大漢立即走進囚牢,把掙紮不已的吳文旦綁在行刑架上,烏寶強行脫了他的兩隻鞋,從燒紅的鐵盆裡取出一塊黑中透紅的鐵片——

“不!不!放開我!我要見陛下,我要見穆世啊啊啊啊啊!!!!”

吳文旦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從身後傳來,秦穠華一步未停。

直到她走出刑部大牢,身後模糊不清的慘叫哭喊詛咒才漸漸消失了。

晚霞如火,熊熊燃燒在寬闊的大道儘頭,似要吞沒所有黑暗。

秦穠華在結綠的服侍下上了馬車。

醴泉站在窗前等候吩咐。

木窗一開,淡淡冷香若有若無飄出,仿若掌心融化的一捧冰雪。

秦穠華靠在窗邊,結綠從灑有花瓣的水盆裡打濕手巾,細致輕柔地為她擦拭五指。

“繼任大理寺卿的人選出來了麼?”

“回稟公主,吏部已擬出名單,六部正在為此爭執不休,得票最多的是刑部郎中周肇珂。”

秦穠華抬起留有淡淡花香的左手,撐於烏發如雲的鬢邊。

“舒雯是舒遇曦的嫡孫女,從來隻有她給彆人氣受的份,如今卻被奉國將軍的庶女騎在頭上欺負……想必現在正憋了一肚子的氣。找個人,提醒提醒舒雯,相公不比娘家靠得住。”

“對她疼愛有加的叔叔舒允綱已在禮部郎中的位置上坐了七年,如今急需撥亂反正的大理寺正需要她叔叔這樣見多識廣,知識淵博的學者……”

“眼下,不正是她知恩圖報的好時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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