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1 / 2)

“秦曜淵!”

秦穠華臉上一燙, 屈膝向他踢去。

少年側身避開要害, 翻身在她身邊睡下。

“……你先氣我的。”

“所以你要氣死阿姊?”

“這就氣死了?”那雙烏黑透紫的眸子用餘光瞥了她一眼, 四肢大喇喇伸開:“你來氣死我吧。”

秦穠華:“……”

她熟練地一腳將他踢下床。

識人不清!追悔莫及!

現在換個皇弟養, 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

數日後,祭壇設立的最後一天,銜月宮中所有皇族和重臣都齊聚一堂。

從帝後起,皇族們拜過祭壇中央的大金佛後陸續落座, 十幾個身穿袈裟的僧人跪在佛腳下, 閉目誦經, 念念不斷。穿著寬袖道袍的魏弼欽獨坐一桌, 閉目凝神, 也在用道教的方法為宮中早夭的龍子超度祈福。

祭壇開闊無頂, 香燭的線型煙霧嫋嫋飄如一望無際的天空。

有的人神色肅穆,有的人昏昏欲睡。

秦曜淵抱著她的手, 在二人合坐的長桌上一動不動趴了許久, 似是已經睡著。

秦穠華在腦中排兵布陣, 邊聽著身後周嬪那桌傳來的竊竊私語, 倒也不覺無聊。

“……這法事還是有用, 近來我都不曾聽說鬼嬰傳聞了。”

說話的是益王的生母容嬪, 容嬪出身巨富, 是家裡千嬌萬寵出來的嫡幼女, 沒什麼大毛病,小毛病一堆,其中之一就是什麼場合都忍不住叨叨幾句。

“……畢竟高僧坐鎮。”周嬪低聲附和。

“其實啊……這次作祟的不一定是我們自己的鬼嬰。”容嬪壓低音量, 壓不住話裡的興奮。

“……什麼意思?”

“我聽說,這鬼嬰其實是前朝的!”

漫長的沉默。

周嬪謹小慎微,顯然不願牽入前朝八卦,奈何坐她身旁的是容嬪,這可是個不會看臉色的主。

“狐胡皇室都是蠻夷,他們信那什麼逆火教,堂親之間婚配,美其名曰什麼‘聖婚’——惡心死了!現在京城裡曾和狐胡皇室通過婚的世家都難以婚配,不就是因為大家怕和他們生出怪物?前朝光厲帝一代,死掉的怪胎就不止幾十個。我曾聽說,厲帝有個哥哥,生出來就有兩個腦袋……”

“彆說了!”周嬪平靜的聲音鮮少露出一絲厭惡。

“你怕什麼啊,狐胡皇室都被我們滅了……”容嬪委屈道。

“祭壇乃非常之地,妹妹慎言。”

後邊總算沒了聲音。

秦穠華還在想容嬪說的話,狐胡朝滅亡,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皇室推崇“聖婚”,直係血親間互相通婚,生出的小孩多有身體問題,偶爾幾個看似沒有問題的,後來便成為狐胡朝著名的暴君。

狐胡朝的五位帝王,大多智勇出眾,然性情殘暴。

開國皇帝愛虐殺戰俘,發明了難以想象的諸多酷刑;第二位皇帝喜怒不定,曾在宴席上忽然刺死懷中愛妃,生食其心臟;第三位皇帝,比前兩位平和許多,愛吃人腦花,也不知是吃出什麼毛病,上位僅僅三年便病重駕崩;第四位皇帝,比起前三位,又要平和些,最大的荒唐便是把早朝開成交易所,交易的,是各家妻妾;第五位狐胡亡國皇帝,和他的四位前輩比起來,簡直就是千年一遇的明君。

除了愛鮮衣美食,四處修築宮殿外,狐胡朝的最後一位皇帝是位平常的庸君。

狐胡亡國,有一部原因是因為他的“庸”。被老虎欺壓久了的群獸好不容易等到一位平凡的庸君,此時不反,難道等下一位暴戾無道的霸主上位?

於是,便有了後來的朔高帝。

朔高帝是雄主,隻可惜,有朔之後的幾代,再無一任明君。

咚——

最後一聲鐘聲響起。

“請陛下和皇後娘娘,及諸位皇子皇女上香。”高僧道。

眾人陸續而起,朝著祭壇中央集合。

秦穠華提起唇角,終於,迎來了好戲開場。她輕聲對仍趴在桌上的秦曜淵道:“淵兒,起了。”

“……嗯。”

秦曜淵神色平靜,跟上秦穠華的後腳。

容嬪走在他身後,因一個滾進腳底的異物而“哎呀”一聲,她移開右腳,從地上撿起一個扁扁的銀片,疑惑道:“這是什麼?”

周嬪看了一眼,催促道:“彆管了,快走罷。”

兩人向著祭壇中央走去,小小的銀片被容嬪隨手一扔,陽光下,銀片上的花紋折射出一道銀光,和長桌上的銀酒杯花紋如出一轍。

天壽帝在佛像前點燃香燭,正要低頭去點祭台上的長明燈。

“陛下不可!”

監察禦史張觀火一臉凝重,快步走入祭壇。

……

祭壇的鐘聲傳得很遠,很遠。

銜月宮角落的一間耳房裡,宮女阿慶正坐在狹窄的窗邊,就著窗外的光線細細縫補一件男孩兒的上衣。

木門吱呀一聲,少年的身影從門外閃進。

阿慶頭也不抬,說:“桌上有饅頭和稀粥,餓了就吃罷。”

少年反手關緊房門,走到她麵前,低低地叫了聲娘。

“常兒,怎麼了?”

阿慶放下針線,看著一臉陰鬱的少年。

少年沉默不語,直勾勾地看著她。阿慶遂拿起腿上縫補的衣服給他看:“這是你上次穿破的衣裳,娘在兩個手肘的位置給你加了塊布。”她想起什麼,忙又說了一句:“娘這次逢在了裡麵,不會叫你丟臉的。”

“娘,陛下就在祭壇祈福,這麼好的機會,你什麼都不做麼?”少年道。

“做什麼?”阿慶臉上的笑容淡了淡,不願談起這個話題,重新垂眸於手中粗布衣裳。

少年在阿慶麵前蹲下,露出急色:“去和他說啊!說你給他生了個兒子!你難道不想進宮去做娘娘嗎?”

“不想。”阿慶對上少年視線,平靜道:“我是前朝的宗室女,被充為宮女苟且偷生,已是前朝宗室女最好的結果。”

“娘!”少年怒聲道:“真正的宗室女早就被大朔皇室斬草除根了,你隻是遠到連清繳都夠不上的旁支,為什麼總是要給自己扣宗室女的帽子!”

“不管彆人怎麼說,事實如何就是如何!雖然我們的確是沒落的旁支,但娘不可能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

阿慶氣急,甩開少年的手厲聲斥責,怒氣撒完後,兩人許久都沒開口說話。

最後,阿慶先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眶裡的淚,調劑好自己的心情,重新拉起少年的手。

“常兒——”阿慶苦口婆心道:“娘隻想你平平常常地過完一生,不求那大富大貴。更何況,宮中人心險惡,何必去趟這渾水?我們母子如現在這般相依為命,平安度日難道不好嗎?”

少年不再言語,隻是神情越發陰鬱。

阿慶握住少年的手,眼中淚花閃爍:“娘知道對不住你,讓你過了苦日子,可這就是咱們的命。比起紫庭裡的那些貴人,我們有如今這般結局,已是十分不易……”

“娘……我隻是不服氣罷了。”少年垂著頭,低聲道:“憑什麼連假皇子都能前簇後擁,我這個真的,反倒每日冷飯冷菜,遭人恥笑和白眼……”

“常兒!”阿慶變了臉色。

“娘怕什麼?兒子哪裡說錯了嗎?”少年嘴邊含著一抹譏誚,冷聲道:“真龍子在吃糠咽菜,真正的前朝餘孽卻在宮中大搖大擺,娘——這公平麼?”

“常兒!”

“常兒常兒常兒!我有姓,我姓秦!我姓秦!”少年大吼道。

阿慶麵色煞白,連忙捂住少年的嘴。

“你瘋了!”

“你才瘋了!”

阿慶忽然啞聲,張開的口裡說不出一個字來。所有的力氣,好像都隨著腹部插入的那把尖刀溜走。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兒子,他的麵容依然熟悉,但那狠厲的神情,卻讓她陌生又害怕。

“常……兒……”

阿慶的身體軟綿綿落了下去,大睜的眼睛中,光彩逐漸消失。

少年捏緊手中顫抖的刀,從地上依然望著他的那雙眼睛上移開了目光。他走到阿慶曾經坐過的木凳前,拿起了她逢的那件衣裳,把臉埋了進去。

“我沒有錯……我隻是想拿回我本來應有的東西……”

“是你逼我的……我問過你了……是你不聽我的,你自找的……”

許久後,耳房裡帶著哭音的低語平息。

少年抬起頭,冷酷的視線掃過狹窄的耳房。

他踢倒木凳,扔下手中的衣服,將室內打造成發生過打鬥的樣子,再走到母親的屍首前,估算著成年人的身高,在她身上又刺了幾刀。

接著,他站起身,慢慢舉起手裡染血的匕首,臉上的神情逐漸變得狠絕。

他反手握住刀柄,猛地朝自己身上捅去!

一刀,兩刀……他避開要害,任身體裡流出的熱血打濕身上的衣服。

這一針一線親手縫出的慈母衣,漸漸被血染紅。

烈日炎炎,少年捂著腹部的傷口,奔走在寬闊無人的宮道上。

隻有越多人知道他的身世,他才越不容易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宮中,眼下宗親和文武百官都在祭壇,若要揭露身世,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