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1 / 2)

第93章

秦曜淵昏倒前,入目都是血色,夢中,他的世界也是一片血色。

四周,屍橫遍野,血濺一地。

不遠處,倒著瞪著眼睛死不瞑目的碧琳,一條幾乎斬斷脖子的刀傷讓她的頭顱和身體隻剩一片肉皮連接。

秦曜淵揪起地上口吐鮮血的黑衣人,不知是誰的鮮血從下巴落下,滴在鮮血淋漓的手上。

“……為什麼殺我?”他啞聲問。

“呸——”

黑衣人一口血沫吐到他臉上。

秦曜淵閉了閉眼,聽到他說:

“叛……徒。”

他擰斷了他的脖子。

鬆開手後,黑衣人的屍體軟綿綿倒了下去。他舉目四望,天地間仿佛隻有他一人。

不應該隻有他一人。

……他的女騙子為什麼不在?

阿姊……他想起來了,阿姊遇上了危險,他要去救阿姊。

他……要去救阿姊才行……

秦曜淵剛剛邁出一步,身體就不聽使喚地倒了下來。

他的臉頰砸上地麵,血淋淋的右手落到眼前,無數黑紫色的蠱蟲在他的皮膚下起伏遊蕩。

這……是什麼?

“你是生而有罪的孩子,你降生現世,是為贖罪的。”

他沒有罪……

“你要向慘死的數十萬人贖罪,你的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都要向我們贖罪。”

他沒有罪——

“你是來贖罪的,你忘了麼?”

“我沒有罪!!!”

秦曜淵猛地睜開眼,胸口劇烈起伏。

夢中的嘶吼堵在喉嚨裡,一身力量好像都擠在了胸口,他身體的其他地方空蕩蕩的,他忽然醒來的靈魂在這沉重麻痹的身體裡,輕得也像隨時要飄離一般。

“……你醒了?”

秦輝仙的容顏出現在視野裡,她蹙著眉頭,一臉稀奇,仿佛在說“這麼個死樣都能醒過來”。

秦曜淵的目光在她身後掃了一遍:“秦……穠華……呢……”

“淵兒醒了?”

一個驚喜的聲音出現在視野死角,手裡拿著一塊濕手巾的秦穠華從帳篷外快步走進。

她走得急,因此愈發突顯步伐不穩。

“你……的腳……怎麼了……”他啞聲問。

“不嚴重,”她避重就輕,更為關心他的傷勢:“你呢?你感覺怎麼樣?”

秦輝仙袖手坐在一旁,用一言難儘的表情看著兩人。

秦曜淵道:“你……礙眼……滾出去……”

她瞪大眼睛:“這是我的帳篷,你讓我滾出去?你讓你的救命恩人滾出去?”

趕在他說話之前,秦穠華先握住他的手:“淵兒,是輝仙救了我們。我腳崴了,又帶著一個你,還好中途遇見了出來搜救我們的輝仙——”

“你胡說

什麼?!”火燒雲燒上秦輝仙的臉和脖子:“我是出來散步的!我才沒有專門搜救你們!你做夢呢!”

秦穠華視若未聞,繼續道:“要不是輝仙幫忙,營地裡所有人都能見到阿姊衣衫不整的樣子了。”

“……”秦曜淵冷冰冰的氣勢終於弱了下去:“你……有沒有……受傷……”.

“你來得及時,阿姊沒有受傷。”秦穠華牽著他的手,關切地看著他:“你呢?現在感覺如何了?”

秦曜淵感受了會身體各處傳來的撕裂般的疼痛,以及將他頭腦燒得暈暈乎乎的那股熱度。

“我……還好……”他看著她:“不……擔心……”

“你這破破爛爛的樣子還叫好?”秦輝仙嗤了一聲:“那本公主下一秒就要成仙了!”

秦曜淵沒理她,依舊看著秦穠華。

“你的腳……禦醫看過了嗎……”

“再等一會,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又要……給我……收拾爛攤子……了嗎?”

“這不叫收拾爛攤子,淵兒。”她用濕手巾擦去他臉上殘留血跡,柔聲道:“先前你保護了阿姊,這次,換阿姊保護你了。”

秦輝仙在一旁開始抖腿——現在她明白舒混球為什麼總是看著秦穠華抖腿了。

這兩人什麼意思呀?

她怎麼感覺,自己好像不存在了呢?

“淵兒,今晚發生的事情,你把來龍去脈都告訴我。”秦穠華道:“不要有任何隱瞞,好麼?”

“……好。”

秦輝仙在一旁聽,聽得滿頭霧水,不時發出中途加入吃瓜的質問:

“狐胡刺客為什麼要刺殺你?看你太囂張,想替天行道?”

“他們為什麼說你是叛徒?你投靠過他們嗎?這些前朝餘孽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覺得天下所有紫眼睛都應該是他們的人?”

“不對呀——碧琳不是太後送給梧桐宮的麼?太後為什麼要幫著前朝?她生活無聊?人生空虛?做膩了太後,想做掖庭女婢?”

“什麼?福祿膏?血裡有福祿膏的味道?那福祿膏是什麼味道?”

秦穠華忍不住笑了出來,道:

“輝仙——”

“我聽不懂,怪頭怪腦的——你就告訴我,一會我見了父皇要說什麼。”

秦輝仙從她驚訝又感動的臉上移開目光,彆扭道:

“哼,彆誤會了!我是看你可憐兮兮的——同情你!才勉為其難幫你一回!”

“是……”秦穠華笑道:“輝仙菩薩心腸,阿姊一定銘記於心,日後湧泉相報。”

“湧泉相報就算了——”她嫌棄道:“我早就知道,你這可憐小鵝仔沒有本公主看著,早晚要出大事!”

秦穠華看向床榻上的少年,目光柔軟。

“淵兒,阿姊已經派人守在帳門,你好好休息,不必擔心。”

他看著她,從喉嚨裡應了一聲。

秦輝仙看得起雞皮疙瘩,不耐煩道:“他皮實著呢!快走快走!”

在她的催促下,秦穠華終於從床邊起身。

兩人走到外間後,秦輝仙已經走向帳門,她卻在一麵妝鏡前停了下來。

“你還要乾什麼?”秦輝仙疑惑道。

秦穠華沒說話。

那張殊麗麵容上溫柔的神情自走出內帳後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冰凍三尺的寒意。

她已經知道洞外留給她的珠釵是做什麼的了,也知道壓在珠釵下的那封信要用在什麼地方。

郳音是誰的人,她也心中有數了。

她拔出頭上珠釵,扯散本就淩亂的發髻。

她愛淨,此刻卻用剛剛擦過少年臉龐的手巾擦拭麵龐。

脂粉褪去後,鏡中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蒼白麵龐,唯一一點鮮豔來自她咬破的嘴唇,不是朱砂,卻比朱砂更觸目驚心。

她轉過頭,對正看著她的秦輝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然後——

珠釵尖銳一端猛地劃過脖子。

秦輝仙捂住嘴,用了全身力氣才堵住幾乎衝出喉嚨的尖叫。

她用了巧勁,控了力道,傷得也淺。片刻後,細細一條紅痕出現在她雪白的脖子上,接著,血珠出現,迅速彙成一條流下的血線。

她胡亂擦了幾下,故意擦出狼狽模糊的血印。

然後,她將手巾扔進水盆,朝她走來。

“扶著我。”她麵無波瀾。

秦輝仙不由自主扶住了她的手臂。

天不怕地不怕的秦輝仙偏偏此時慌了。

她看著那條在雪色上格外刺目的鮮紅,心裡忽然慌了起來。

“我、我一會要做什麼,說什麼?”

“你隻要——”秦穠華目視前方,平靜道:“相信我。”

…….

分明是歡飲到天明的好日子,圍場營地裡卻整夜都在出事。

守在主帳外的金吾衛和近侍麵色凝重,誰都滿腹心思,誰也都不敢在這節骨眼上輕易開口說話。

亮如白晝的帳內,除了遭軟禁的穆世章,所有這次參加秋獮,能在皇帝跟前說得起話的官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剩下的皇子也被緊急召集,益王站在四皇子身旁,借折扇掩嘴,和他說著什麼,七皇子和八皇子分彆站在一邊,福王扶著哭到幾乎站立不住的周嬪,天壽帝坐在龍椅上,一臉焦躁,坐在下首的穆皇後沒有多少擔憂,倒是一副心事重重,六神無主的樣子。

“再去問問——找到人沒有?”天壽帝道。

儘管離天壽帝上一次說這句話還沒過多久,高大全仍不敢質疑,躬身趨步往外,對侍立門前的小太監道:“快去問問,長公主找著沒有?”

“……喏。”

小太監離去後,高大全一臉肅穆走回天壽帝身旁。

“陛下,長公主素來積善積德,定能平安歸來。”他低聲道。

天壽帝滿腦子都是失蹤的女兒,無心說話。

反倒是底下的朝臣,紛紛附和起來:

“是啊,長公主才智過人,一定能逢凶化吉,平安歸來。”

福王道:“沒想到九皇子如此喪心病狂,殘殺兄長和穆氏嫡孫,隻望他看在阿姊撫養他五年的麵子上,能夠對阿姊手下留情……”

如果不是他在一旁扶著,周嬪已經站不住了。她泣不成聲道:

“陛下……陛下……你一定要救救我們的穠華……”

“……朕一定想辦法。”天壽帝用力捏著龍椅扶手,咬牙道:“若他敢動朕的穠華一根指頭,便是烏孫求情,朕也要把他千刀萬剮!”

“父皇此話當真?”

天壽帝猛地站了起來,福王驚訝回頭,帳內眾人目光,都在瞬間看向主帳入口。.

玉京長公主在鳳陽公主攙扶下,緩步走入帳內。

“穠華!”

天壽帝看著她脖子上的傷痕,目眥欲裂,怒吼道:

“宣禦醫!宣禦醫!”

“父皇——”秦穠華彎腰欲要行禮:“女兒不孝,叫父皇擔心了……”

“彆說這些了!”天壽帝一個箭步衝了過來,一把拉起她,往四周怒喝道:“禦醫呢?都死了嗎?!”

周嬪在福王攙扶下走了過來,哭道:“穠華……穠華……你有沒有怎麼樣啊?”

秦穠華看向她身邊的福王,他目光閃躲,不敢與她對視。

“父皇先前說,有誰敢動穠華一根手指頭,必要將他千刀萬剮,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天壽帝怒道:“金吾衛呢?!掘地三尺也要把秦曜淵給朕找出來!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朕要親自問問他怎麼下得了手——”

“父皇,女兒是被九皇子所救。若非淵兒舍命相護,女兒恐怕再也沒有機會見到父皇了。”秦穠華道:“殘害手足,傷我至此的,另有其人。”

“你說什麼?”天壽帝的聲音響在一片嘩然中,他麵露不解:“你退席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阿姊,我……”

秦穠華打斷福王的話,後退一步,當著眾多豎著耳朵的朝臣,麵無波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