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2 / 2)

“父皇請容兒臣詳稟。”

天壽帝看出事關重要,壓下心中焦急,道:“……你說。”

“慶功宴中途,兒臣不勝酒力提前離場,熄燈之前聽聞十弟的事,遂急忙趕往徐嬪帳中探望。之後回到帳中,正欲睡下時,福王心腹持福王玉佩來稟,自稱郳音,稱福王因後宅不寧而在帳內醉酒,求兒臣出麵勸阻。”

“後宅不寧”四個字出口後,帳內響起零星幾聲竊笑,福王的臉登時紅了起來。

在男子為尊的時代,還有什麼比“後宅不寧”四個字更讓人麵上無光?

在他們眼中,管不住自己女人的男人,比偷雞摸狗,謀財害命更要可恥百倍。

“我沒有!”福王脫口

而出後才回過神來,竭力控製自己的表情,強笑道:“阿姊勿要相信外邊的風言風語,本王府中從未有這般事情……”

“沒有嗎?”秦輝仙道:“去年十月,你臉上紅痕不是側妃抓的?這要是流言,你為什麼不早點澄清!”

“……自然是流言。”福王咬牙笑道:“八妹在宮裡多讀些書,少去聽信沒有緣由的謠言。”

“真的嗎?”秦輝仙堅定道:“我不信。”

福王臉上強笑險些破裂。

“兒臣隨郳音前往福王帳篷,卻沒見到福王的人。在進入帳篷的那一刻,兒臣便被人打暈,兒臣的貼身內侍烏寶也落入賊人手中,至今生死不明。”

“阿姊,這個叫郳音的,我並不知曉,夜裡我不在帳,是因為我——”

秦穠華不為所動,壓過他的狡辯繼續說道:

“趁兒臣昏迷的時間裡,兒臣身邊的宮女碧琳前往九皇子帳前求見,以兒臣名義,將九皇子騙出營地。而兒臣醒來後,身在山洞,有一塊一人高的巨石擋住了洞口,不遠處是正在廝打的燕王和穆陽逸。”

“他們為何廝打?”天壽帝追問。

“燕王聲稱是因為穆陽逸才誤食助興之物,要穆陽逸負責。兒臣勸說中反被波及,穆陽逸為保全自身,慫恿燕王對兒臣下手。”

天壽帝聞言倒抽一口冷氣,視線連忙在她身上掃了幾回。

福王一臉驚異地看著她,沒有想到她會當眾說出險些失身——還是險些失身給親弟弟一事。

他原本以為,她今晚最想隱瞞的便是此事。

秦穠華伸出手,袒露那枚尖端染血的珠釵。

“……是這枚釵子救了我。若非我以死相逼,燕王也不會退卻。父皇……女兒有罪,無力阻攔燕王犯下大錯,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和穆陽逸在毆打中同歸於儘。”

天壽帝鬆了口氣,穆氏傾倒已成定局,他說話也自在了許多。他歎氣道:“罷了……燕王……咎由自取。你一個弱女子,能保全自己便是萬幸。”

“不——父皇,我有罪。”秦穠華道:“兒臣犯下了難以彌補的大罪。”

彆說旁人,便是福王,原本不安的神情也因為她的話而漸漸變得迷惑。

“這是何意?”天壽帝問。

秦穠華沒有回答,轉而說道:

“兒臣在山洞裡昏迷的時候,碧琳叫走九皇子,是為了將他引入布滿黑衣殺手的陷阱。黑衣人共有三十一名,個個武功高強,力大無比。九皇子浴血殺出重圍後,第一時間趕來相救。若非淵兒神力非凡,拖著重傷的身體搬開攔路巨石,兒臣怕是前路未卜——”

福王欲言又止。

雖說舒太後這次沒有隨圍,但隨圍的舒遇曦卻變了臉色。

碧琳是誰送去梧桐宮的,他心裡門兒清。

天壽帝含著熱淚,拉著她的手,目光落到她脖子上時,兩滴豆大的淚珠還是滾了下來。

秦穠華道:“父皇勿憂,兒臣身上的傷,早晚會

好。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出藏在營地裡的前朝餘孽。”

天壽帝抹掉眼淚,大喝道:“來人啊!立即去把這個叫什麼郳音的,捆到朕的麵前!”

“還有一事——”秦穠華道:“這個叫郳音的人,自稱在福王身邊效力已有近兩年時間,福王為何自稱不知?”

“我——”福王一滯。

“我曾在書中讀到服用福祿膏之人,鮮血會帶甜香之氣,碧琳死時,身體裡流出的鮮血甜香四溢。她服用的福祿膏又是從何而來?”

“我怎麼會知道她的福祿膏從哪兒來?!”福王怒目道:“阿姊這些話,難道是懷疑我勾結前朝餘孽?我身為大朔皇子,為何要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若說皇子之中,最有可能勾結前朝的,分明是阿姊拚命護著的九皇子才對!”

身穿金甲的方正平快步走進帳內,先向帝後行了一禮,再朝秦穠華躬身道:“長公主,您要的人,卑職帶到了。”

“帶進來。”秦穠華道。

他“喏”了一聲,抬頭向外道:“抬進來!”

眾人好奇望向帳外,兩個金甲染血的金吾衛抬著一名黑衣人走了進來。被抬那人麵色青白,大睜的雙眼眨也不眨,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一時間,帳內議論紛紛,多人皺眉後退。

“……這是怎麼回事?”天壽帝也皺著眉問。

“回稟父皇,這是行刺九皇子的三十一名刺客之一。高公公——”她抬眼看向一旁的高大全:“可否勞煩你掌一盞燈,靠近屍首,以火光加熱其麵部?”

“喏。”

高大全轉身取來一盞去了罩子的燭台,用燃燒的火苗隔著些微距離加熱死屍麵部。

儘管不存在屍臭,眼前這一幕還是讓不少人難以接受。

“長公主究竟是何用意?”有人問。

“各位看了便知。”秦穠華道。

火苗舔過死屍麵部,無事發生,秦穠華道:“高公公,請你再試試他的脖頸、胸膛還有四肢。”

高大全“喏”了一聲,剛剛解開死屍衣襟,朝臣中一人便開口道:

“玉京長公主和鳳陽公主都是未嫁之身,不如稍微回避……”

“死人都還要回避?”秦輝仙道:“怎麼著——本公主今兒要是看了,你還想給本公主配冥婚不成?”

說話的人沒想到踢了塊硬石頭,連忙揖手道:

“……下官不敢。”

秦輝仙哼了一聲:“那你剛才是在放屁?”

裴回目光責備地看了裴淑妃一眼,裴淑妃轉過頭,狠狠瞪了秦輝仙一眼——罵不聽,打不乖,整日追著秦穠華的屁股跑,她能有什麼辦法?

“有東西浮出來了!”高大全忽然激動喊道,手裡的燭火也跟著抖了幾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死屍胸膛上漸漸浮出的飄飛火紋,隨著高大全手中的燭火掃過,刺青全景也展露了出來。三枚飄飛的火紋,上一下二,整齊排在屍身心臟上方。

“這是——這……這是狐胡虹膏?!”人群之中,不知是誰喊出了眾人心思。

“《紫庭彆記》曾言,除了皇室宗親,唯有用福祿膏培養起來的皇帝親軍才有資格以虹膏刺青。凡是用虹膏所繪圖案,遇火則現,能保持百年鮮豔而不褪。”秦穠華道:“若九皇子勾結前朝,又怎會受以一敵百的‘活死人’刺殺?”

福王逐漸開始惱羞成怒。

“本王如何能知道那些前朝餘孽的想法?!你問我做什麼!”

“我問福王,難道不是因為福王先前所說——‘皇子之中,最有可能勾結前朝的分明是阿姊護著的九皇子’?”

眾人看看神色惱怒的福王,又看看不為所動的玉京長公主,逐漸品出不對了。

……這兩人,是不是在針鋒相對,互相拆台?

“烏孫從前便是狐胡忠實的走狗,我這麼猜有何不對,便是猜錯了,阿姊用得著如此較真麼?”他怒視著她,若有所指道:“我可是你的親弟弟!”

周嬪惴惴不安道:“穠華……”

“你不是我的親弟弟!”秦穠華同樣露出怒色:“也幸得你不是我親弟弟,否則我也無法大義滅親,在眾人麵前揭露你的真麵目——”

福王一愣:“你在說什麼……”

“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什麼?”

秦穠華從袖中掏出一張印著飄飛火紋的泥金紙張,擲地有聲道:

“這是十皇子出事前交給我的密信——信中,永樂公主自述和廢太子生下一男嬰,為逃脫滿門抄斬的命運,命人將男嬰悄悄送入宮中。負責此事的正是十皇子的生母,她是掖庭婢女,但在紫庭傾覆之前,她還是狐胡宗親。十皇子生母臨危受命,秘密將男嬰帶入宮中,又在輝嬪的幫助下,調換了周嬪誕下的雙生子之中的死胎——”

“我的弟弟早在出生時便死了,今日站在我麵前的,不是我的雙生弟弟,而是真正的前朝餘孽——廢太子和狐胡末代公主永樂所生的孩子!”

福王氣血上湧,眼中冒出條條血絲。

“你胡說!你胡說!你為什麼要汙蔑我?阿姊——我是你親弟弟啊!”

“你若是我親弟弟——”

秦穠華捏緊手中紫庭皇族禦用的火紋泥金紙,淚水從用力睜大的眼中流出。

她一字一頓,依然克製不住聲音中的顫抖:

“你若是我親弟弟……就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被困在山洞裡,不顧我的哀求,決絕離開。”

滿室寂靜,沒有人能夠斷定秦穠華所說字字真實。

可是那火紋泥金紙上永樂公主的鳳印如此醒目,誰又能反駁她的句句控訴?

若她所言非真,以仁名揚天下的玉京長公主,又怎會將一母同胎的弟弟逼入死路?

“不……不是真的……不可能……”

周嬪最先回神,她踉蹌撲了過來,抓住秦穠華的衣襟,滿目通紅。

“你一定是哪裡弄錯了……不可能的……穠華,穠華,你

弄錯了呀……安兒是我的兒子,是我親生的兒子,我是他的母親……我如何能夠弄錯我自己的孩子?!”

秦穠華舉起手中密信,道:“永樂公主在信中有言,‘紫庭中,有一名叫蓮心的小宮女值得信任,我曾對她有再造之恩,她或許能幫上一二。’”

她看著周嬪充滿淚水的眼眶,輕聲道:

“母妃,夕霧姑姑,曾名蓮心。”

“不……不是的……”周嬪後退一步,眼淚奪眶而出:“這不是真的!你一定哪裡弄錯了——”

周嬪的哭喊響徹主帳,除卻哭聲,帳內鴉雀無聲。

福王麵色慘白,不可置信的目光從秦穠華臉上移走,投向天壽帝。

“父皇……父皇……不要聽她胡說,那是假的……我不知道什麼永樂公主……她在騙人!”他忽然激動起來,向秦穠華瞪著血紅的眼睛撲來:“我是你的親弟弟啊!你為什麼要害我?!”

他沒能靠近秦穠華,因為方正平拔劍擋在她麵前,冰冷的劍端,如他冰冷的麵孔,冷冷指向錯愕的秦曜安。

“我是福王……你竟然對我拔刀相向?”他怔怔道。

“……你已經不是了。”方正平沉聲道。

秦曜安氣息不順,又怕又怒的目光掃過周遭沉默的眾人。

天壽帝神色遲疑,看著他的目光充滿懷疑,那在他五官上掃來掃去的眼神,仿佛是在赤裸裸地告訴眾人,他正在尋找這張麵孔上和廢太子相像的地方。

天壽帝的態度刺激了福王。

“我不是!”他神色癲狂,狂怒道:“這信是假的!我是父皇的兒子!我是福王!你們都被她騙了——她恨我,她這是恨我——才偽造了那封密信,你們仔細查查,那密信,那鳳印,必定是假的!”

“我為何恨你?”秦穠華道。

“就因為我沒有救你——”

“啪!”

秦穠華跨過方正平,重重一巴掌甩在秦曜安臉上。

打得他一個踉蹌,打得她手掌發麻。

也打碎了她最後的心軟。

她捏起秦曜安的下巴,強迫他將錯愕呆滯的麵孔對著自己。

他呆呆地看著她,而他瞳孔裡的她,臉上淚痕未消,眼神卻已淩厲如刀。

“因為你把我對你的愛護和縱容,變成對準我的刀子,兩次……把我的心,捅了個稀爛。”

她說:

“……沒有第三次了。”

她鬆手,秦曜安踉蹌後退。

那條在雪白脖子上紅腫的劃傷,因為激動的呼吸,又一次撕裂,鮮紅的血滴圓滾滾地落了下來,隨著她下巴滴落的淚滴,一起墜入地麵。

消失不見。

“兒臣有罪——”

秦穠華轉過身,向天壽帝跪了下來:

“兒臣愧對父皇信任,沒能第一時間察覺狸貓換太子的奸計,此為罪一。”

“雖非同胞,但仍為堂弟。兒臣六親不認,無情無義,此為罪二。”

“沒有儘到一個做姐姐應有的責任,讓賊人有機可趁,將堂弟帶上了歪路,此為罪三。”

她一拜到底,字字堅定:

“兒臣罪不可赦,任憑父皇處罰!”

</>作者有話要說:之前以為是感冒,結果有點低燒

匹薩已經燒暈了

明天對這個事件進行掃尾,解答一些細節上的疑問。但是枝乾應該已經明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