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1 / 2)

第96章

整整兩天,秦曜淵始終昏睡,水米不進,秦穠華隻能用打濕的手帕,輕輕擦拭他乾裂的嘴唇。

在他體內盤踞的蠱蟲時隱時現,上午時分,他還燙得似火,下午,他又冷得似冰。

結綠剛取下他額頭發燙的濕手巾,欲換上剛從冷水裡擰出來的新手巾,秦穠華忽然道:

“這樣不行……”

結綠朝她看來。

“讓上官景福過來。”她道。

“公主……”結綠頓了頓,道:“九殿下所中蠱蟲,恐怕禦醫也沒有辦法……若是讓人知道九殿下身上有狐胡的蠱,連帶著公主也會遭人猜忌。九殿□□質不同常人,說不定……說不定他能自己熬過來呢?”

“我自會遮掩,你把人帶來便是。”

結綠欲言又止,端著水盆出去了。

不省人事的少年忽然發出含糊不清的囈語,秦穠華坐在榻上,彎腰靠近他的身體,手心貼上他發燙的臉頰。

“淵兒,阿姊在這裡。”

少年無意識掙紮的動作漸漸緩和了,臉頰和脖頸處暴起的蠱蟲卻依舊在肆行。

她想起少年曾唱給她聽的狐胡歌謠,一邊輕拍他的身體,一邊哼出記憶中的曲調。

隨著她的哼唱,少年皮膚下的蠱蟲越遊越慢,直至靜止不動。除了蒼白麵色和乾裂嘴唇,少年沉靜的睡顏好像真的隻是尋常一夢。隻是他這一夢,比常人來得更久,久到不知何時才是夢醒的時候。

“卑職上官景福,參見長公主。”

車外響起上官景福的聲音,秦穠華淡淡道:

“進來。”

輿車門開了,上官景福帶著車外一縷寒風彎腰走了進來。片刻後,車門輕輕一聲關閉,上官景福低頭不敢細看坐榻上的兩人,道:“公主身體有何不適?”

秦穠華看著少年麵龐,手還停在他的臉上。

“……你對狐胡蠱蟲,知道多少?”

上官景福心中一愣,遲疑道:“卑職對蠱蟲所知甚少……至今仍未見過實物。”

“若是見到,你會如何?”

“……若是見到,卑職作為一名醫者,自然會全力研究其藥性藥理,以填補醫書中缺失的部類。”

“你過來。”秦穠華道。

上官景福遲疑片刻,邁腿上前兩步,離坐榻上的兩人隻剩一步距離。

“……看吧。”

秦穠華收回落在少年臉頰上的手,片刻時間,黑色的浪潮再度翻湧。

上官景福看著那一條條遊蛇般的東西,本能一顫,險些震落肩上所挎藥箱。

他瞠目結舌道:“這……”

“夜宴那晚,九皇子遭狐胡餘孽暗算,中了蠱毒。至今已是兩日水米未進。景福可有什麼辦法?便是無法除去蠱蟲,也要想辦法讓他用些流食才行。”秦穠華道。

上官景福第一次享受到“景福”的待遇,心裡一跳。他知

道越是這種時候,就越要謹慎,故而垂下眼,恭敬道:“卑職可否為九皇子先診上一脈?”

“可。”

獲得允許後,上官景福小心摸上少年左手脈搏。

電光石火間,原本昏睡不醒的少年忽然扣住上官景福脖子,他用力之大,上官景福立時麵容猙獰——

“淵兒不可!”秦穠華厲聲道,用力去扳他鎖著上官景福的手。

侍立一旁的結綠也上前幫忙,在秦穠華的斥責和發力下,少年的手終於從上官景福脖子上離開。

上官景福撲到一邊劇烈咳嗽,滿麵通紅,驚魂未定地看著坐榻上雙眼緊閉的少年。

秦穠華拉起少年右手,用力握住,另一隻手按住少年手腕,冷靜道:“上官禦醫——”

上官景福傻傻看著。

“快上去為殿下診脈啊!”結綠急道。

他這才回過神來,重新靠近坐榻。當他將三根手指按上秦曜淵手腕時,依然心有餘悸。好在,九皇子雖然昏迷之中依舊抗拒,但按著他手腕的長公主卻像自帶魔力,每一句帶著責備之意的“淵兒”,都能叫意識不清的九皇子下意識一滯。

黑色遊蛇在上官景福指腹下拱起,他似乎感受到了活物自己的溫度。

他在觀察它,它也在觀察他。

收回診脈的三指後,他不知不覺滿頭大汗。

“長公主……卑職可否解開殿下衣服看看?”

秦穠華遲疑片刻。

“九殿下的脈搏著實有些奇怪,若不查個清楚,卑職不敢定論……”上官景福低頭道。

“淵兒昏迷前就不願旁人近身,換藥之事也是親力親為,我是怕……”

秦穠華看向身邊的秦曜淵,他的眉頭還沒舒展開,似是夢中也在不快。

她頓了頓,道:“你先出去罷。”

上官景福不明所以,謹慎道:“……喏。”

待他挎著藥箱走出輿車後,秦穠華俯下身,在少年耳邊道:“你要麼掐死我,要麼乖乖不動。自己選罷。”

說完,她伸手朝他衣襟而去。

在碰到他腰帶的那一刻,秦曜淵的左手風馳電掣般握住了她的脖子。

結綠變了臉色。

秦穠華麵不改色,抽出他的腰帶扔到地上。

她道:“掐不掐?不掐就給我鬆手!”

片刻後,秦穠華脖子上的那隻手畏畏縮縮地落了下去。

昏睡的少年嘴角下撇,仿佛剛挨了罵的小孩。

“有本事你就醒過來,裝什麼大尾巴狼。”秦穠華道:“等你醒過來,我饒不了你。”

她一把拉開他的衣襟,眼前出人意料的一幕讓她呼吸一滯。

少年的胸膛上,遍布小指長度的刀口。

快結痂的,沒結痂的,紅的,黑的,密密麻麻的刀口,爬滿他的胸口。

秦穠華屏著呼吸,將衣服兩邊從他肩頭褪下,少年肩頭,除了傷痕還是傷痕。

“公主……”結綠絞著雙手,一臉不安地看著她。

秦穠華顫聲道:“……拿剪子來。”

“公主……”結綠道:“看到這裡就算……”

“拿剪子來!”秦穠華厲聲道。

結綠頓了頓,轉身從一旁的小櫃子裡找出一把剪子,尖頭對準自己,小心地遞給她。

秦穠華拿著剪子,慢慢剪開少年兩臂的衣袖。

上臂,滿是刀口。

前臂,刀痕遍布。

這麼多的傷,他是什麼時候受的?

又為何受的?

已經結痂的傷口無一例外都是割傷,後來的新傷都是深入體內的刺傷,這麼多的傷……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傷?又為什麼不和她說,反而各種隱瞞?

秦穠華無法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事實,不由自主向他胸口上最大的黑痂摸去。

那是橫亙在心臟上方的一道疤,醜陋,扭曲,像一條大蛇。

在她手指就要觸摸到黑色大蛇的一瞬,嵌在傷口中的大蛇忽的一動——

“公主小心!”結綠撲了過來,一把拉回她的手。

少年胸口上躁動的黑色大蛇扭了扭,不動了。仿佛先前那瞬間的驚魂,是她精神過度緊繃產生的幻覺。

“你看到了嗎?”秦穠華啞聲問。

“……”結綠沉默不語,一臉為難。

秦穠華道:“……讓上官景福進來。”

烏寶在門外聽見,推開輿車門,對站在一旁的上官景福道:“上官大人,請吧。”

上官景福挎著藥箱重新走進輿車內。

彆說秦穠華,就是見慣了這類場麵的上官景福也被眼前景象震驚。

他很快回過神來,放下藥箱欲為秦曜淵處理外部傷口。當他一接近秦曜淵的身體,那些他眼中的痂,就在他眼前扭動起來。

上官景福便是做了再多心理建設,也不免被嚇得後退一步,發白的右手緊緊攥著藥箱背帶。

秦穠華目光落在少年慘不忍睹的身體上,竭力保持平靜,淡淡道:

“……是這些蠱蟲,堵住了他的出血口。”

大的傷口下是大的蠱蟲,小的傷口下是小的蠱蟲。

他的每一條痂,都是蠱蟲化作。

“卑職……卑職想取一隻蠱蟲,不知長公主……”上官景福道。

“如何取?”秦穠華抬眸。

上官景福想了一會,從藥箱中取出一根銀針。

“卑職可否一試?”

秦穠華點頭後,上官景福靠近少年身體,不料銀針剛一接觸黑痂,少年上身所有黑痂就一同暴動起來——

黑痂一動,原本已經開始愈合的傷口又開始湧出刺目鮮血。

上官景福趕緊收了針,不敢再冒然刺激秦曜淵身上的蠱蟲。

他神色凝重,從藥箱出取出一個小管,收集了一些從傷口裡流出的新鮮血液。

“不知平日是誰在服侍九皇子?”上官景福道。

“是我。”結綠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