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2 / 2)

上官景福細細交代了一些侍疾上的注意事項,又說:

“卑職此次隨陛下行圍,未帶太多藥材藥具,隻能先開一些藥來調理殿下身體。在回京之前,還要勞煩長公主儘量保證九殿下的進食。若是殿下喝不進藥,便找蘆管之類的中空物,輔助殿下進食。”

“蠱蟲一事便托付給景福了。”秦穠華道。

“卑職惶恐,必定全力以赴。”

“此事關係重大。”她道:“數個皇子接連出事,眾人難免人心惶惶,若是聽聞九皇子身中蠱毒,恐怕會生出許多謠言……”

上官景福立即躬身。

“卑職明白利害,一定守口如瓶。”

“如此甚好。”秦穠華微笑道:“周院使再過兩年便要告老還鄉了……景福若是努力一把,說不定能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有為的太醫院院使。”

上官景福壓著內心激動,沉聲道:“太醫院人才輩出,卑職不敢恃才自傲,隻願兢兢業業,守好本分,以報陛下和長公主恩情十之一二——”

“景福太過謙虛了,周院使數次向我誇過你。”秦穠華笑道:“聽聞你的家眷還住在北郊,尊夫人又新懷身孕,北郊流民甚多,尊夫人出行怕是有所不便。本宮在東市有一座院子,空著不住也是浪費,景福若不嫌棄,便收下房契,本宮回頭派人去府中幫忙搬遷。”

“……卑職慚愧……隻能叩謝長公主之恩。”

先前的飄然立時被打入穀底,上官景福絲毫不敢造次,跪下磕了個響頭。

若是蠱毒一事泄露,彆說自保,怕是連家眷也難逃一死……

他正要行禮告退,坐在榻上的長公主忽然問:

“周院使改了五日一服的方子後,本宮覺得身體好多了——”

“公主!”結綠急急忙忙道。

秦穠華視若未聞,道:“景福回去時,替我向院使道一聲謝吧。”

上官景福一愣:“卑職愚鈍——院使出的方子卑職也看過,但除了日服和隔日服……何時有過五日一服的藥方?”

秦穠華看向臉上一白的結綠,低聲道:

“……如此,是本宮記錯了。”

上官景福躬身退出輿車後,騎上車旁一匹小馬,往車隊後方而去了。

烏寶貼心關上輿車車門後,室內死寂一片。

馬車軲轆轉動的聲音和接連不斷的馬蹄聲從窗外傳來,車內燃燒的火盆忽的一晃,秦穠華臉上神情晦暗不明。

“我每隔五日吃的藥——”

每一個字,都如同在自己心裡割上一刀。

她聲音沙啞,尾音帶顫,然她麵部神情,平靜自持。

“……就是他麼?”

撲通一聲,結綠雙膝跪下,麵色蒼白。

“公主……”

“除了你……還有誰能經手我的藥不受

懷疑?”

“公主……”

“他是如何說服你的?”她垂眸看向結綠:“……還是你說服了他?”

“公主,結綠——”

“既然廢太子和永樂公主之子送進了摘星宮,那麼回春殿裡的冒牌貨,又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公主……您說的是什麼話……”結綠滿臉驚惶,雙肩開始顫抖。

“福祿膏的源頭剛被查出,夕霧姑姑就及時懸梁自殺。”她看著結綠,麵色平靜:“是誰泄露的這個消息?”

“公主……”

“完美的謊言,往往有三分真實。”她輕聲道:“夕霧姑姑在春回殿調換了雙胞胎之一是真的,換了秦曜安是假的;輝嬪在摘星宮誕下一子是真的,誕下秦曜淵是假的;輝嬪既然大費周章把生下的孩子同他人調換,又怎會放心那個嬰孩身邊沒有自己人看管?結綠,你說呢?”

“公主!”結綠含著眼淚,猛地朝秦穠華磕了下去:“結綠從來沒有傷害過公主,結綠願意為了公主去死——”

砰砰砰的磕頭聲響徹在輿車裡。

“……你願意為我舍生忘死是真的,效命於我卻是假的。”秦穠華道。

結綠磕得更加用力,黃鶯一般嬌俏悅耳的聲音帶著哭腔,她哀求道:“結綠對天發誓,始終忠於公主,從前不曾做過對公主不利的事,日後也絕對不會,若是有人拿結綠威脅公主,結綠願意自刎當場!公主!結綠對您絕無二心,若有一句謊言,奴婢願意遭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死後淪萬劫不複地獄——”

“夠了。”秦穠華道。

結綠匍匐在地,嗚咽哭泣。

“你還不明白。”秦穠華道:“我和輝嬪是兩路人,你效忠她,便是背叛我。”

“可是……可是……”結綠抬起頭,眼淚從怔怔的雙眼中落下:“她是您的母親……”

“她是我的生母,不耽擱她利用我,害我——”秦穠華道。

結綠膝行上前,流淚道:“公主,陛下是不會害您的——您是她唯一的女兒,陛下從小就疼愛您,怎麼會舍得害您?他們保證過,會保護您,絕對不會傷害公主一根毫毛——”

“保護我的人是淵兒!”

秦穠華終於發怒。

“不是你所謂的暗衛,更不是穩坐幕後的罪魁禍首!保護我的人,是榻上這個用血喂我,用千瘡百孔的身體殺出重圍救我,自己卻昏迷不醒的人!她不害我,所以你幫忙,那她害淵兒,你就可以無動於衷?”秦穠華怒不可遏,胸脯急劇起伏:“你明知道他從前過的是什麼生活,怎麼能夠忍心,再讓他用血喂我?!”

結綠低下頭來,泣不成聲:“公主……奴婢罪該萬死……奴婢……奴婢沒有辦法……奴婢願意用自己的血,哪怕是用奴婢的心頭血……可是奴婢的血沒有用,奴婢什麼都做不到……但奴婢不能看著公主……一天天衰弱下去……陛下說……”

“我承認的陛下隻有

父皇一人——我的陛下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什麼。”秦穠華沉聲道:“我最後問你一次,我和輝嬪,你要站在誰的身邊?”

“奴婢隻想站在公主身邊……”結綠哭道。

“你想好了再回答。”秦穠華努力平靜呼吸,親手將結綠從地上扶起。“我和輝嬪,日後必有生死衝突。你若想跟著輝嬪,看在從前的份上,我會送你平安離開,日後再相見時……”

結綠不等她說完,掙脫她的手跪了下去,她拚命磕頭,眼淚滴答滴答落下,打濕了麵前的一小片地。

“結綠錯了……結綠錯了……您打我罵我吧,您怎麼懲罰都可以,您不解氣,就是殺了奴婢也可以……奴婢死也不想離開公主,公主……求您,不要趕我走……”

“你要道歉,不該對我道。”秦穠華道。

結綠隻是哭著。

“……如果隻有靠真心待我之人犧牲自己的性命才能為我續命。”她啞聲道:“我寧願到此結束。”

結綠雙肩越發顫抖,地上的水跡越來越大。

秦穠華鼻中發酸,她不看地上哭泣的結綠,強迫自己不去心軟。

“吵死了……”一聲虛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秦穠華全身一震,猛地轉身看去——

少年躺在坐榻上,虛弱地睜著眼睛朝她看來:

“……沒死就開始哭喪?”

秦穠華立即在他身邊坐下,想扶又不敢扶,他說了“死”,她也想罵不敢罵。忽然之間,小金狼變成了失而複得的小水晶狼,秦穠華小心翼翼,生怕一個眼神不對就讓他又睡了過去。

“淵兒,你感覺怎麼樣了?你想喝水麼?烏寶——”她揚聲道:“召上官景福過來!”

車門上映出的影子躬身道:“喏!”

站在門外提心吊膽聽了一路的烏寶為結綠鬆了口氣,解了匹小馬往車隊後方去了。

“你們……吵什麼呢?”秦曜淵睨著跪在地上,不敢靠近的結綠。

秦穠華沒說話,結綠也沒說話。

他伸出略微不穩的左手,攏了攏胸前衣服。

“你看了我,要對我負責了……”

秦穠華的目光落在他衣襟中透出的那道心上痂,心中又酸又澀,難過不已。他雖有意玩笑,她卻無法回應他的期待笑出來。

“殿下——”結綠調轉雙膝方向,朝著他重重磕了下去:“殿下——奴婢對不起您,奴婢願意接受一切懲罰,奴婢不求殿下原諒,隻希望殿下能容我將功補過,讓我留在公主身邊贖罪——”

“……你是死是活,我不在乎。”他沙啞道:“但是為了阿姊,你給我好好活著。”

“殿下……”結綠痛哭道:“殿下……奴婢不知道會變成這樣……他們隻是告訴我,有人會帶公主出營地同輝嬪娘娘相見……奴婢以為……”

她泣不成聲。

“奴婢真的知錯了……再也不會了……”

秦穠華歎了口氣:“你起來罷。”

結綠哭

著不肯起來,滿臉羞愧悲痛,直到秦穠華硬把她從地上拉起。

“既然你打定主意留下,那麼,接下來的話,你一定要老實告訴我。”秦穠華道:“你是狐胡人嗎?”

結綠剛一猶豫,對上秦穠華仿佛看透人心的視線,忙道:“是……我的父親是前朝的汝寧郡王。我因為沒有紫眼,父親不肯認我,將我逐出家門。也因此……躲過後來一劫。”

“除了你,輝嬪還有安插其他眼線在我身邊嗎?”

“奴婢不知有沒有其他人,應當是沒有了。”結綠擦著眼淚,抽噎道:“陛……前朝每次聯絡,都是不同的人,用虹膏自證身份。”

“你知道其他隱藏在朝政或後宮中的前朝餘孽嗎?”

結綠點了點頭:“奴婢知道幾個宮人……”

“你把名單列出來,交給烏寶,他知道如何去辦。”

“是……”

“最後一件事,你發誓不對我說謊。”

“公主請問,結綠一定不說假話,若說假話,就叫我——”

秦穠華道:“就讓我死後墮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公主!”結綠瞪大蓄著眼淚的眼睛。

秦穠華身後的少年也猛地拉住她床邊的手:“秦穠華——”

她毋庸置疑地看著結綠,堅定道:“發誓吧。”

結綠看了眼神色執著的秦穠華,又看了眼又氣又怒的秦曜淵,最後,弱聲道:“結綠發誓,若是今後對公主有一句假話,便叫結綠和公主一起,死後墮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淵兒身上的蠱蟲,會危及他的性命嗎?”

秦穠華的問題讓結綠臉上的不安散去了。

“公主放心,殿下身上的蠱蟲,是狐胡秘寶‘乾坤蠱’,和紫庭親軍所用福祿膏不同。”

她說:

“曆來……隻有狐胡太子才有資格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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