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2 / 2)

無數鋒利箭鏃朝著敵軍飛射而去。

“成了!”舒也激動道。

秦穠華沒有說話,麵色越發凝重。

舒也臉上的笑容不過片刻也僵硬起來:“這、這是……”

一輪箭雨之後,倒下的人寥寥無幾。

少數幾個倒下的,竟然是站在狐胡親軍後麵的穆氏部曲。

那些充當前軍的狐胡親軍,腳下一地箭矢。秦穠華此前不明白,為什麼花費大力氣培養出來的狐胡親軍反而穿著裋褐短衣,現在她明白了。

他們根本不需要盔甲。

堅硬的箭鏃射中他們的皮膚,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他們沒有任何屏障,就這麼站在平原上任人射擊,一輪箭雨後,竟然絕大多數毫發無損——

秦穠華聽到身後的聲音霎時亂了。

在絕望和恐懼下,再也沒有什麼秩序,還未登船的人在恐懼和絕望的驅使下,一窩蜂往前擠去。

哭聲和罵聲此起彼伏,驚呼聲和哀求聲相互交織,碼頭終於失序。

郳音從馬車裡鑽了出來,臉色難看。

雖說沒有實際受損,但這麵子落大了。公主和她娘,果然一個模子裡扣出來的狡詐。

他一邊在心裡怨怪織風缺席,讓他這個純書生出戰鬨笑話,一邊冷笑著開口:

“既然公主不吃敬酒,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全軍聽令——殺偽帝,捉公主,其餘人等,格殺勿論!”

碼頭轉瞬成為戰場。

兩軍交接,狐胡親兵像不知疲憊的漩渦一般,快速吞噬迎擊的金吾衛。

不過眨眼時間,地上就倒了一片金色。

“長公主,得罪了!”

方正平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拉著她往船邊奔去。

潮水般的狐胡親軍向著她的方向衝殺而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推倒毫無還手之力的金吾衛。

穆氏部曲甚至沒有發揮多少作用,他們拿著武器跟在輕鬆推土的狐胡親軍身後,觀望著這一邊倒的屠殺,自己臉上也有感同身受的恐懼。

碼頭已經完全亂套了。.

方正平忽然舉劍防守,一把大刀重重砍在他的劍上,當即便讓劍身多出一道缺口來。

麵目僵硬的狐胡親軍視線落在秦穠華身上,手中的大刀全毫不猶豫向著方正平發起進攻。

方正平單手抵擋了幾下,身上多了幾道傷痕,他被逼無奈,不得不鬆開秦穠華的手。

“快走!”他怒吼道。

秦穠華知道自己留下隻是拖累,咬了咬牙,埋頭向最後一艘靠岸的商船衝去。

“穠華小心!”河中央傳來天壽帝極度驚懼的喊聲。

秦穠華沒有回頭,後背卻傳來了毛骨悚然的感覺。她當即往左側撲倒,躲過了背後襲來的一記刀光。

“玉京長公主在這裡!”一名手握大刀的黑甲士兵大喊道。

他話音未落,一把彎刀便割開了他的脖子。

帶著一絲疑惑的頭顱飛上半空,血柱飆飛的無頭屍體往一邊倒去,鮮血衝了秦穠華一腳。

古銅膚色的少年握著足有成年人前臂長的兩把彎刀出現在麵前,波浪般的刀劍還在往下淌血。他看著摔倒的秦穠華,絲毫沒有扶上一把的意思。

“救命之恩呐,長公主——”他挑唇笑道:“之前我們的那點小誤會,是不是可以一筆勾銷了?”

秦穠華沒理他,自己起身往船邊走去。

先前那人的喊聲已經傳了出去,大量狐胡親軍向著這裡湧來。

仇遠一人為她斷路,一人應付幾個狐胡親軍的圍攻,漸漸體力不支。

“殿下何時才來?”仇遠抽出一分精力問道。

“不知。”

“他還活著麼?”

“……不知。”

一把大刀砍在仇遠抵擋的右臂上,刀刃破開他的皮質護臂,一股紅色湧了出來。

他反手一刀,彎刀尖端刺進狐胡親兵,一刺一拔,帶出一顆紅白珠子。

狐胡親軍倒了下去,壓爆自己的眼珠。

“殿下若是死了,我就殺了你。”他語氣隨意,玩笑一般道:“殿下這麼喜歡你,地下也一定想要你陪著。”

秦穠華沒有說話。

“長公主!”譚光和武嶽拿著武器奔了過來,加入護衛的行列,仇遠壓力驟減。

終於,一行人護送著秦穠華上了船,留在船下的都是正在廝殺的金吾衛。

她站在船上,雙手緊握圍欄,目不轉睛地看著岸邊。

一千五百名金吾衛,有一些人衝上了船,有一些人則倒在了敵人的刀下,還有更多的人,仍在為他們出生入死。

船上的弓兵不斷往下射箭,但敵方人數太多,他們射出的箭矢到了敵軍裡,無異於杯水車薪。

甲胄撞擊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方正平走到她的身邊,焦急道。“長公主!不能再等了!”

“可、可九皇子還沒來!”武嶽神色慌張。

“不能再等了!”方正平單膝跪了下去,神色痛苦:“長公主——請以大局為重!”

以大

局為重……

仇遠現在慶幸剛剛沒有收刀,這刀看著帥,但是收刀麻煩。

異形彎刀橫在方正平毫無防護的脖子上,他道:“要是急著投胎,我就送你一程。”

方正平看也不看他,悲聲道:“長公主——”

終於,秦穠華開口:

“開船……”.

“你——”仇遠沉下臉。

“立即開船。”秦穠華又重複了一遍。

仇遠還想說話,武嶽拉了他一把,目光複雜地示意他去看留下血跡的圍欄。

片刻後,仇遠嘴唇擰了一下,麵色陰沉地收起了彎刀。

“……我說到做到。”他陰沉地看了秦穠華一眼,轉身離開。

連接商船和碼頭的木架橋被人收起,商船漸漸駛離岸邊,忽然——一匹快馬衝出密林!

秦穠華心如擂鼓,目光中除他再無一物。

身高八尺的少年翻身下馬,躲過穆氏部曲射來的箭矢,從地上撿起一把大刀,飛隼一般衝入敵軍!

“是九皇子!”船上響起驚喜的呼聲。

仇遠猛撲到船邊,果不其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砍殺中不斷逼近碼頭。

能像砍瓜切菜般一路殺出狐胡親兵的,除了秦曜淵還能有誰!

不斷有人湧上,又不斷有人倒下,少年手中尋常至極的製式大刀仿佛成了什麼神兵利器,無情地收割著膽敢侵犯猛獸領域的鬣狗群。

仇遠看著他暴戾的眸光,浴血的麵容,身體中的熱血也在隨之激蕩!

殺!

殺!

殺!

除了如此雄主,還有誰配讓他低下頭顱?

“我來助你!”

仇遠朗聲大笑,從一旁弓兵手中奪過弓箭,轉瞬便射中敵軍數人。

風越來越大,商船已經完全離開了岸邊,秦穠華疾聲道:“放繩子!”

話音剛落,一端綁著石頭的繩索便被扔上了岸邊。方正平抓著繩索一邊,對正在靠近碼頭的秦曜淵喊道:“殿下!”

郳音急了,怒聲道:“殺了他!”

無數狐胡親軍朝著秦曜淵衝去。

少年一個飛撲,在石頭落入水中的前一刻抓住了繩索。

“放箭!”郳音怒聲道:“不能讓他活著離開!”

一支支箭矢向著掛在船外的少年飛射,秦曜淵在箭雨中咬牙往上攀爬。

“淵兒!”秦穠華忍不住探身去看,譚光一把將她按了下來:“長公主小心!”

一隻流矢從她頭頂飛過。

射箭的那名穆氏部曲還未放下長弓,脖子上先感到一涼。

他看見自己的鮮血飆飛出來。

郳音一腳踢倒這名慘遭割喉的小兵,怒聲道:“你想害死誰呢?!”

秦穠華從地上起身,跌跌撞撞跑向方正平所在的甲板邊緣,向已經爬到了半中央的秦曜淵伸出手。

“淵兒!拉住我!”

她不顧甲板塵土,拚命向船下的秦曜淵伸出血跡斑斑的右手。

秦曜淵的左手鬆開繩索,向她努力伸了過來。

隻差一寸,他覆滿鮮血的指尖就要與她相碰。

咻!

一支箭矢擦著秦穠華的麵容而過,旁邊傳來輕輕的噗嗤一聲。

冰冷的箭鏃射中了方正平的咽喉。

他睜著有一絲茫然的眼睛,高大的身軀向後仰倒。

麻繩從他手中快速鬆落。

“淵兒!”

秦穠華瞪大眼,拚命夠出的右手隻抓到一抹殘留的溫度。

波濤洶湧的大河轉瞬就吞噬了少年的影子,跌入河水前的那一刻,他張開嘴,似乎想對她說句什麼。

她呆呆看著吞噬了少年身影的浪濤,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他不會水。

碼頭上的郳音鬆了口氣,拍了拍身邊一個瑟縮的穆氏部曲:“這就對了嘛,殺人也是要動腦子的,射對了地方,那就事半功倍——”

他話音未落,掃向商船的眼珠子險些瞪了出來。

一個絳紫色的身影,翻過圍欄,在無數驚叫聲中縱身跳下。

“穠華!”

天壽帝撕心裂肺的喊聲從水麵上遠遠傳來。

秦穠華頭也不回,朝正在沉入河底的少年墜去。

他怔怔地看著她,像是醒著見到了幻象。水流洗去了臉上血汙,烏黑透紫的眼眸裡隻有她一人的身影。看他眼神,秦穠華就知道,他沒有期待過她會跳下來救他。

多年前的那個晌午,她見到的也是這樣一雙眼睛。

在遇仙池清澈的水麵下,豔紅的錦鯉擺尾遊過身邊,她向水波蕩漾間不斷下墜的少年伸出手時,他也是這般表情。

有點呆,有點愣,那雙晶石般剔透冰冷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她隻是向他伸出一隻手,他就用了一生來回報。

她伸長右手,終於扣住了那隻傷痕累累的手。

“如果死的是我……你也會……以大局為重嗎?”

她會——

如果沒有遇到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