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1 / 2)

第104章

少年背著她一直走到太陽落山。

空曠寂寥的峽穀就像天然的大迷宮,充滿犬牙交錯的岔路。兩人七拐八繞,若不是憑借頭上太陽辨認方位,早已迷失了方向。

眼見餘暉慢慢退去,兩人就近找了個避風的山洞落腳。

一到晚間,穀底的氣溫就會驟降,而今夜似乎比昨夜更冷。眼下還隻是十一月初,要是臘月他們還沒走出穀底……或者根本不需要臘月,隻需一場持續幾日的大雪,就能讓他們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無名峽穀。

除了氣溫,還有一個更迫切的難題擺在她的麵前。

秦穠華肚子裡空落落的,連饑餓感素來不太明顯的自己都開始餓了,她不敢想象背著她走了一天的少年現在是何感受。

這荒涼的穀底連野草都稀奇,更彆說什麼野果了,走了一路,他們也就隻見到了一棵長在峭壁縫隙裡的小樹。

一路上,秦穠華都在試圖從溪水裡找到遊魚的蹤跡,可惜一無所獲。

秦曜淵把她在山洞裡安頓好後,轉身走了出去。她猜他是去出恭,不想他這一去便是許久,再回來時,身後還拖著一棵歪脖子小樹。

秦穠華覺得這樹有點眼熟,驚訝道:“這是……”

他應了一聲,肯定了她的猜測。

秦穠華看著他麵無表情地將歪脖子樹幾拳打得稀巴爛,不解道:“你這是做什麼?”

“劈柴。”

“我們沒有火。”

“馬上就有了。”

少年抬起右臂,抹了把額頭上的虛汗,麵色蒼白。

秦穠華看不下去,道:“我來幫你吧,我能做什麼?”

“擦汗。”

秦穠華連忙蹲到他身邊,抬起袖子給他擦拭臉上汗珠。

暴力拆出柴火後,少年從柴火堆裡撿出一些木片木棍,堆砌成一個柴堆,又從懷中取出一塊銀白色的石頭,一把鋒利的匕首,不斷以刀背擊打石頭。

秦穠華明白他要做什麼了,她緊張地看著他手中的石頭,不自覺地屏息凝神。

鐺鐺的五六下後,石頭上冒出了一粒火星,飄到柴堆上,瞬間熄滅了。

秦穠華有些失望,而少年神色平靜,繼續擊打著手中石頭。

一粒火星,兩粒火星,三粒……

木柴上開始閃起星星點點的紅色。

“吹一吹。”秦曜淵道。

秦穠華連忙彎下腰,輕輕吹著木頭上的火星。

“呼——”

秦穠華忽然被吹了一臉。

她愣愣地看著秦曜淵:“……你做什麼?”

“吹火啊。”他正直道。

秦穠華半信半疑,低頭繼續往木柴上的紅點吹氣。

“呼——”

一股柔風吹進她的眼睛,像誰的手指在眼球輕輕刮過,她在條件反射的顫栗中猛眨了幾下眼睛。

“秦、曜、淵——”

她氣惱抬頭,迎上少年綻開的大笑。

好像有什麼奇妙的光輝籠罩在了少年心滿意足的臉上,讓她忘了氣惱,忘了思考。她懷著吃驚和那麼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呆呆看著他彎成月牙的眼眸。

那雙總是充滿冷漠的眼眸彎了起來,勝過她見過的每一雙笑眼。

秦穠華故作鎮靜地移開眼,奈何心跳失了鎮靜,活潑非常。

柴火悄悄燃起來了,火光搖曳在凹凸不平的山壁上。

秦曜淵對著她的側臉笑了一會,見她還不理他,放輕了聲音道:“阿姊……”

一簇小小的橘紅火苗,努力地舔舐著一片粗糙的樹皮,如此可憐,如此可愛。她看著溫暖的火苗,心裡卻蕩著溫柔的水波。

“阿姊……”少年的聲音湊近了,他的呼吸灑在耳垂軟肉,引起一陣莫名的電流。

她忽然回頭,逮住時機,一口長氣吹進他的眼睛。

看到一個大個子蜷縮起來,低頭猛眨眼睛,秦穠華心裡愉快了,笑道:

“淵兒,做壞事之前,就要做好被人以牙還牙的準備。”

秦曜淵眨巴眨巴眼睛,重新抬起頭來,定定地望著她,好像恨不得一個眼神把她勾到眼前。

“……真的嗎?”

秦穠華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長臂一攬帶入懷抱。

火光在狹窄溫暖的山洞搖晃,木頭燃燒的劈裡啪啦聲絡繹不絕,秦穠華撲在少年胸口,耳畔一個心跳,手心一個心跳。

“讓我試試。”他道。

秦穠華的臉頰猛地燒了起來,她掙紮著起身,惱羞成怒地看著他:“秦——”

“伏羅。”他打斷她,重新將她拉回懷裡。

兩人距離鼻尖相撞隻剩咫尺之距,搖晃擺動的火光溫暖了秦曜淵冷俊的麵容,她不敢眨眼——害怕一眨眼,睫毛就會掃過少年的深邃眼窩。

他直勾勾地看著她,如剛出籠的百獸之王看著他勢在必得的心儀獵物。

“……叫我伏羅。”他說。

秦穠華心中一動,鬼使神差道:“……伏羅。”

他沒說話,她也沒再動彈。

這一夜,有了營火取暖,秦穠華睡得格外安穩。

隻是不知為何,她夢到了久未相見的河神。

河神一邊蹲在溪邊洗褲子,一邊抬頭看她,赤條條的身上掛著幾根水草。嘰嘰咕咕地唱:

“摩擦摩擦……在這光滑的……”

她忽然醒了過來,身邊空無一人。

營火已經熄滅了,隻剩一地黑灰和焦黑樹枝。秦穠華想要起身,卻因兩日沒有進食而腿腳發軟。她扶著山壁走到洞口,沒被白花花的日光閃到,卻被踩在溪水裡的野人閃到。

說他是野人,因為他有野人最明顯的特征。

“秦曜淵!”她轉過頭,怒聲道:“你又不穿衣服!”

“還沒乾。

”他很快回答。

“你又洗!”

“你脫下來。”他心平氣和道:“我也給你洗。”

……想得美!

秦穠華轉身走回山洞,不願意承認自己十分羨慕野人無拘無束的強大心理。

她也多想洗個澡,穿上乾淨衣服啊,再過一天,她就要臭了……

秦穠華悶悶不樂地坐在營火前,好似已經聞到身上傳來的難聞氣味。

過了許久,秦曜淵穿好衣服,抱著一捧砸破了殼的死螃蟹回來了。

秦穠華一時忘了洗澡的問題,驚喜道:“你從哪裡弄來的?”

“石頭底下摸的。”他說:“我還捉到了一隻蛤/蟆,一會給你吃。”

吃蛤/蟆和吃蛙不一樣,想起蛤/蟆那凹凸不平的一身……秦穠華的臉都綠了。

秦曜淵見她失色,大手在螃蟹下扒拉幾下,摸出一條隻有秦穠華手掌大的魚,道:“騙你的……這才是給你的。”

秦穠華見他嘴角笑容,被戲弄的氣也發不出來了。

離了宮廷,他就像離了籠子的鷹隼,眉眼間多出許多張狂快活。他越是如此,秦穠華心中越是生出許多愧疚。因為總有一天,她還會把這隻理應馳騁在天空的飛鷹捉進狹窄鐵籠。

秦穠華舍不得破壞這閃閃發光的神采,在許多事上遷就他,縱容他,可她越是因愧疚對他好,她就越是愧疚。

她是為了之後將他關進鐵籠,所以才對他這麼好。她的好並不純粹。

從來不曾純粹。

蹲在山洞門口刮魚鱗的秦曜淵注意到她的視線,放下手裡的匕首:“阿姊,你怎麼了?”

她勉強揚起一個笑容,輕聲道:“……餓了。”

他不疑有他,重新埋頭刮魚,手裡的動作變快了許多,口中道:“馬上。”

秦穠華定了定心神,蹲在那十幾隻黃燦燦的螃蟹前,問:

“我來幫你吧,螃蟹要怎麼處理?”

“找塊大些的石頭扔在營火上——小心壓滅火。”他說:“最後扔螃蟹。”

聽起來挺簡單的。

秦穠華出了山洞,在溪邊遍地的鵝卵石裡尋找可以搭在營火上的平坦石頭。

好不容易,她找到一塊夠長夠平的扁石頭,興衝衝地回到山洞。秦曜淵已經把營火給點起來了,柴堆頂端正好留了一塊大小合適的口子給她放石頭。

秦曜淵道:“放著,一會我來。”

秦穠華覺得這點小事,自己也可以做。她兩手捏著石頭一邊,小心翼翼將其放上營火。

一簇火苗受風影響,忽然抖了抖,舔上她的左手掌心。指甲掐傷的地方猛地一痛,她條件反射鬆開了手。

扁石頭措手不及地落了下去,秦穠華再想去抓已經來不及了,石頭砸塌了營火,也砸滅了好不容易升起的火焰。

秦曜淵在第一時間把她從營火前拉開,他看也不看熄滅的火堆,眼神在她身上來回掃了

幾遍:

“傷到沒有?”

她回神過來:“……沒有。”

他鬆了口氣,這才去看那堆安靜的營火。

秦穠華又自責又挫敗,在他撿起木柴,重新搭營火的時候,慢慢站了起來。

“……我去洗澡,你不許偷看。”

他頭也不抬,應了一聲,緊接著又加了一句:“衣服放著,我來洗。”

秦穠華走到溪邊,回頭看了一眼,少年對著一堆熄滅的木柴,專心致誌地擊打火石,她鼻腔一酸,急忙移開目光。

……

秦穠華打著哆嗦,用冷水匆匆洗了個澡。

這裡氣溫嚴寒,又沒有可以燒水的器具,秦穠華心裡清楚,這大概是她在這裡洗的最後一次澡。

沾著零星血汙的衣裙就在溪邊,她抓了一件浸進水裡,嘗試自己把衣服洗乾淨。

暗紅色的水流一股一股地從湧進溪水,秦穠華蕩了幾遍,終於上手開洗。變成暗紫色的衣裙吸飽了水,像是沉甸甸的鉛塊,她用力擰了兩下,便開始氣喘籲籲。

不得已,她放棄了自己清洗衣物。秦穠華懷著頹敗起身,眼前卻一陣頭暈眼花,回過神時,她已經跌坐進了溪水裡,聲響吸引來了山洞那麵的秦曜淵。

“阿姊——你怎麼了?”

秦穠華大聲道:“閉眼!”

剛剛起身的少年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秦穠華試著自己起身,身體卻依然穩穩坐在冰冷的水裡。她的雙手,她的雙腿,都像好看的擺設一樣,到了實用的時候,派不上該有的用場。

便是沒有野獸,她的生命也會消耗在風沙裡。這樣一具孱弱的身體,該如何走出迷霧般的峽穀?她想幫忙卻隻能幫倒忙,她想自立卻總是把事情變得更糟。

她對秦曜淵,是個累贅。

冷冰冰的溪水不斷從身邊流過,遠處是閉著眼睛,眉頭緊擰的少年。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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