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2 / 2)

“你為他人嘔心瀝血……百年一過,所有飛灰湮滅,誰又真的在乎?!”

這個問題,她不是第一次被問,也不是第一次開始思考。

“……被我照亮過的人在乎。”她溫柔地凝視著他:“淵兒……你也在乎。”

他說不出話來,胸口裡一陣接一陣地絞痛,飄飄揚揚的大雪模糊了他的眼睛,雪水流淌在他臉上。

“淵兒……我若睡著了,你就自己走罷……”

“不——”他生硬道:“你若睡著了,我躺下來陪你。”

“……”

“你聽見沒有?!不準睡!”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的聲音也像眼中的冰天雪地一樣,顫抖了,變形了。

許久後,她輕輕答了一聲:

“……好。”

她太輕了,平日裡,他根本不舍得晃她一根手指頭,可是現在,他一邊奔跑,一邊怒吼,雙手拚命顛著背上女子。

一條絳紫色的飄帶從身後飛出,飄向風雪大作的天儘頭。

他戰戰兢兢地喊:“阿姊?”

“……”

“秦穠華?”

“……”

他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無數晶瑩的雪花朝他飛來,他在雪地裡掙紮著轉身,抱起跌落的女子。

接連不斷有雪花落在她的睫毛,鼻尖,和嘴唇上。無論哪一片,都沒有融化。

雪花洋洋灑灑地落下,很快覆了他一頭一臉,他一遍又一遍喊著她的名字,他的淚水,接二連三打在她的眼皮上,再順著已有的淚痕,從眼角悄悄滑下。

“女騙子……你又騙我……”

他抱緊她的身體,泣不成聲。

狂風嘈雜喧嘩,他的耳朵裡隻有穿透耳蝸直接響起的蜂鳴,白色的雪粒從地上掀起,灑向破碎慘淡的蒼穹,遠遠地,似乎傳來了馬蹄飛揚的聲音。

一條長長的車隊出現在天地一線的儘頭,馬蹄聲壓過了耳中耳鳴,秦曜淵如夢初醒,猛地抱起懷中女子朝車隊奔去

“籲——”

趕車的車夫拉起韁繩,勒停了拉車的棕馬。

在他身後,一輛又一輛的車輛陸續停了下來。

一個穿著青剪絨緞皮襖袍的中年男子從車上走下,皺眉看著領頭的馬車方向。

“怎麼停了?”他揚聲問。

不一會,有兩個人走了過來。

其中之一是他聘用的領路人,另一人是名陌生少年,身高八尺,氣質冷峻貴氣,隻是滿臉淚痕,麵容有股不自然的僵硬。

少年橫抱著一個麵白如紙的消瘦女子,他闖南走北見過各式各樣的人,依然驚訝於眼前女子出塵的氣質和殊麗的容姿。

現在就是如此,睜開眼又該是何等驚豔?

領路人向他拱了拱手,為難道:“成老爺……他說要見商隊的首領……”

成苦其因少年衣袍上層出不窮的刀劍割口提起一絲警惕,問:“你是何人?為何攔車?”

“救她……”

少年開口,沙啞的聲音就像在酷熱的沙漠裡滾過,氣竭聲嘶,又乾又澀,一雙布滿血絲的黑紫色眼眸如同剛出籠的餓狼,一眼便將成苦其籠罩在磅礴殺氣中。

他神情麻木,緩緩道:

“如果她死了……我要你們所有人陪葬。”

成苦其一愣:“這……”

商隊最後還是收留了兩人。

成苦其命人騰出的一輛馬車,侍女準備了火盆和厚厚的棉被,藥釜中黑色大浪翻湧。

少年坐在榻邊,麵無表情,如同一座鋒利的冰川。

窗外逐漸黝黑,燭火孤單搖曳。

他石化了一般,動也不動地看著沉睡不醒的女子。

阿姊……

我一個人,做不了明君。

……

秦穠華覺得自己陷入了不散的夢魘。

她孑然走在無窮無儘的黑暗中,找不到歸途,也認不出前路。

“淵兒……”

她在黑暗中摸索,跌跌撞撞地前進,無意識地喊著一個名字。

呼喚這個的名字,給了她在黑暗中前進的勇氣。

這個名字刻在她的心裡,她應該記得他是誰,可是她努力回想,依然想不出他的模樣。

她不該忘記他的模樣,因為隻要一想起這個名字就會痛徹心扉,她的心跳都記得他,為什麼她會不記得他?

“你不該回到這裡。”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忽而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

“我既收下人皇的百世輪回,便不會砸自己招牌。你走罷……”

秦穠華愣愣不語,一股無形的力量卻將她徑直推向前方突然出現的白光。

她忽然生出恐懼,在無法抗拒的力量下劇烈掙紮起來。

“我有想去的地方!”她對著空無一物的黑暗大喊道。

“……你想去什麼地方?”

越是接近那道白光,她心中痛苦就越

是濃烈,眼淚不知不覺奪眶而出,她顫聲道:

“我想回淵兒身邊……”

一聲歎息。

“……一對癡兒。”

風聲,鈴聲,馬蹄聲,木柴燃燒聲。

熟悉的中藥味縈繞鼻尖。

有什麼暖洋洋的東西爬過了眼皮,她被癢癢喚醒,睜開了迷茫的眼。

顛簸的馬車頂映入眼簾。

她眨了眨眼,慢慢感覺到覆在右手上的熱源。

她向右看去,少年伏在榻上,麵前放著兩人十指相扣的手,每一次呼吸,他的吐息都會灑在她的手背。

雪地裡的最後一幕被她想起了,她壓下哽咽,輕聲道:“淵兒……”

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嚇人。

她話音剛出,少年就猛地睜開了眼。

那雙銳利凶狠的眸子布滿血絲,秦穠華一眼便看出了他的煎熬和痛苦。

“淵兒……”

她努力揚起微笑,下一刻,便落入了一個顫抖的懷抱。

“淵兒……”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始終喃喃著這兩個字。

秦曜淵伏在她身上,一個字都沒有說,一滴接一滴的淚水卻落到她的臉上。

上一世,他也曾為她這樣流淚。

她心中湧起一股灼傷般的疼痛,啞聲道:“彆再為我哭了……”

他還是不說話,隻是把臉埋得更低,好像她看不見,那些淚水就不存在。他藏起所有脆弱不示於人,隻有和她十指相扣的那隻手,情感外露,緊到像要把她捏碎。

她撫上少年顫抖脊梁,輕輕拍著。

清風徐徐吹入,撥動著懸掛在窗邊的一枚小小風鈴發出悅耳聲音,鈴聲飛到廣袤無垠的荒原,飛向玫瑰色的蒼穹。

溫柔的霞片落進車內,灑了兩人一身金光。

雪停了。

.....

作者有話要說:溫柔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