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2 / 2)

他六歲的女兒,被為首軍士帶走,說要進獻給夏皇享用!

他打獵歸來,看到的卻是燒焦的人間煉獄,他撿起地上的屠刀,想的是要殺光天下夏人!

可是……他現在又在做什麼?

落草為寇的頭幾年,他殺了不少夏人,可是殺夏人太麻煩了,得不償失,容易惹來官兵圍剿。

大哥和他說,還是劫掠漢人商隊的好,漢人懦弱,隻要手裡握著刀子,他們就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他沒說話,但是心裡早已認同。

“爹爹,爹爹……這是妮妮第一次繡的帕子,送給爹爹啦!”

女兒甜甜的童音忽然響徹耳畔,瘦高男子失去全身力氣,向前倒去。

秦曜淵眼疾手快收回大刀,男子跪在地上,右手五指攥住了那一窩血,鮮血從他顫抖的指縫裡溢出。

他沒有抬頭,但是不斷有淚珠從他下巴滾落。

皮甲胄下那張褪色的繡帕,像要燙穿他的胸口。

……

一場鮮血淋漓的衝突,後繼無力地結束了。

瘦高男子帶領的馬賊消失在夜色之中。

營地裡,商隊成員同心協力收拾殘局,倒地的同伴中有仍活著的,立即止血救治,已經斷氣的,就低挖個深坑掩埋。

這年頭,會刨坑吃屍的不止野狼。

兩個正在協力挖坑的夥計滿頭大汗,停下來歇息時,低聲道:

“成老板救的究竟是什麼人啊?”

“誰知道呢……”

“那女子說的話唬得我一愣一愣的,腦子裡一片空白,比我遠遠見過的刺史千金還有氣勢,她相公更厲害了……比馬賊還要嚇人。”

“他們為什麼要讓馬賊離開?我們也死了人,伏羅既然這麼厲害,為什麼不幫我們的人報仇?”

另一人剛要說話,成苦其沉著臉從一旁走來,道:“若是不想乾,就回去休息,彆在背後議論我們的救命恩人!”

兩人麵露羞愧,不敢多言。

第二日,除了商隊少了些人,一切又恢複了往常的平靜。

就在眾人慶幸馬賊不再尾隨時,當天傍晚,瘦高男子率領馬賊再次現身商隊營地。

“你們還想做什麼?!”成苦其從人群中走出,麵色難看。

瘦高男子看了他一眼:“……我要見昨夜的兩位大人。”

……

僅次於成苦其的寬闊帳篷裡,秦穠華看著跪在麵前的瘦高男子。

“你這是何意?”

“我不知兩位來曆,但我知道,你們一定身份非凡,且並非夏人。”瘦高男子低著頭,神情堅定:“我名柴震,順州人士,手下共有三十二條人命,若兩位要替天行道,不論是殺是剮,我沒有一句怨言。但是——”

他抬頭看著榻上兩人,一字一句道:

“若兩位所謀之事於夏人無益,我願率領麾下兩百兄弟投奔,還請大人收留!”

秦穠華道:“我要如何相信你的誠意?”

柴震道:“我們帶來了山寨裡的所有財物。”

“你要用民脂民膏進獻我們?”

柴震啞口無言。

他咬了咬牙,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我願用我一條手臂來投誠。”

“你的手臂於我無用。”秦穠華道:“既然我們有同一個敵人,為何不用我們共同的敵人頭顱來展示你的誠意?”

柴震立即明白了。

“在我們山寨附近,還有一處全是胡人的山寨,他們掠奪過路的漢人,不留一個活口。但是……”柴震看了一眼靠在女子身上的少年。

少年麵無波瀾,姿態慵懶,可是他知道,有他一人,頂千百人。

“他們的人比我們多,大約有三百號人。”柴震道。

他的意思,她明白了。

秦穠華道:“我夫君可以幫忙,但你——必須作為人質留下。”

“自然。”

秦穠華看向身邊:“伏羅。”

少年像一隻蘇醒的雄獅,慢騰騰地站起身來。

“你知道要做什麼嗎?”她問。

少年將她擁進懷裡,摸了摸她的頭,低聲道:

“知道,回來找你收賬。”

收個屁的賬——

秦穠華特意端起的高人架子險些被他一句話踢塌,她氣血上湧,怒視著他,低血壓又一次被治愈。

少年和柴震剛走至帳篷門口,成苦其帶著四人來了,他們每兩人都捧著一個長長的盒子,看表情,捧得十分艱辛。

“出戰怎能沒有神兵利器?”

成苦其接連打開兩個低調木盒,露出烏黑的一弓一槍,道:

“此乃穿雲弓和驚雷槍,為十五年前墜於金雷十三州的隕石所作,是在下私人收藏,今日贈於閣下,望閣下勝利歸來。”

兩把散發著嗜血氣息的長弓長/槍,在如火的夕陽下折射出烏黑的流光,秦曜淵拿起長/槍,無視旁人瞪大的眼睛,拿在手裡隨意地掂了掂。

他接著單手拿起長弓,順手拉了拉,將緊繃的弓弦輕而易舉拉到半開。

“很好。”他鮮少發出如此清晰的讚賞,成苦其鬆了口氣,低頭道:“……那便好。”

武器升級的秦曜淵帶著柴震一同離開了,秦穠華在帳中等待,半晌後,柴震回來了,雙手縛著麻繩。

“已經出發了?”秦穠華問。

“是。”柴震在山寨中一直做的二把手,如今換了個人低頭,沒什麼不適。從善如流道:“我已經交代了兄弟們,萬事聽伏羅調遣。”

他站在帳篷門前,不肯入內,秦穠華叫棲音端了一條板凳給他。

棲音麵色不太好看,柴震麵色也不太好看,他至今仍記得這個瘋女人撲到男人身上瘋狂戳刺的模樣。

柴震坐在帳前,無視周遭投來的各異目光。

天很快黑了。

秦穠華在帳中很是平和,甚至有閒心找了一張廢紙來作畫。

“主子,你不擔心嗎?”棲音忍不住道。

秦穠華畫完帳外月色,漫不經心地將筆插回筆筒,動作分外瀟灑。

“不擔心,有什麼好擔心的?”

“主子……”棲音欲言又止:“你把筆插到水杯裡了。”

“……哦。”

……

天明時分,營地驟然熱鬨。

兩百多個浴血戰士歸來,柴震顧不得解開手上麻繩就急忙往營門口跑去。

秦曜淵和他擦身而過,彎腰走進帳內。

帳內,一夜未睡的秦穠華立即站了起來。

秦曜淵扔下血跡斑斑的槍和弓,身上帶著一股夾雜著寒風的血腥味。

他向秦穠華走了一步,不知想起什麼,突然停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斑駁血跡。

“……我去衝個澡。”

少年轉身剛要走,秦穠華已經開口:

“你過來。”

秦曜淵轉過身,迎來一個主動的擁抱。

她身上冷冽的香氣衝淡了他身上的鮮血,也衝淡了他心中那股還未平息的嗜血戰意,秦曜淵伸出雙手,將她緊緊擁抱。

“……你受傷沒有?”她問。

“沒有——”剛剛說完,他就改口:“有。你要幫我上藥。”

“……你做夢。”

他低下頭,在她耳邊蚊吟一般:“阿姊,我每晚都在夢你。”

“主子,成老板來了。”棲音小聲提醒。

秦穠華推開少年,忙說:“快請他進來。”

成苦其進來後,神色和平常明顯不同。他看了一眼帳篷裡隨侍的棲音,說:“不知……”

秦穠華道:“棲音,你去帳外候著。”

棲音點了點頭,走到帳外,貼心地為帳內三人放下了簾門。

“成老板想……”

秦穠華還沒說完,成苦其已經撩袍跪了下去。

五體投地,一個標準的臣禮。

成苦其保持額頭貼麵的姿勢,顫聲道:

“涼州知府成閆之子成大任——拜見九皇子、玉京長公主!”

秦穠華神色平靜,早有預料。

“草民乃金雷十三州之一——涼州知府成閆之子!家父成閆曾率領涼州百姓抗夏七年,因城中彈儘糧絕,家父不忍見到百姓相互而食,不得不開城投降!”

“家父雖然打開了城門,卻不願效忠大夏為虎作倀,大夏將領篤榮惱羞成怒,將家父扔入巨釜,在全城百姓的麵前活活烹煮至死!”

成苦其雙拳緊握,泣聲道:

“篤榮派人血洗成府,那時草民隻有十二歲,是府上一名下人用自己親生兒子偷天換日救我一命。小眉乃我救命恩人之女,我曾發下重誓,必待她視如己出,讓她承我衣缽。”

“伊州那晚,草民在隔壁偷聽,你們提到玉牒,草民便心生懷疑,昨日見了九皇子勇武無雙,長公主冰壺玉尺,草民這才終於確定你們的身份!”

“草民苟且偷生十八年,不敢有一日忘記成府血海深仇!”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抬起布滿淚痕的臉,字字泣血:“敢問兩位龍子,陛下是不是沒有忘記過我們?可是陛下派你們來打探敵情的?可是陛下終於要動兵收複金雷十三州?”

“成家守城不利,致使山河飄零,生靈塗炭,願在淩遲之前,為光複十三州鞠躬儘瘁!草民改頭換麵,走南闖北,終於打入金西節度使磨箴門下,手中有十三州之六的布防圖,還有刀劍甲胄、糧草無數——”

“草民願身先士卒,求兩位殿下伸出援手,解救金雷十三州百萬朔人!”

成大任磕頭不起,隻餘愴然之聲繚繞帳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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