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2 / 2)

天壽帝自說出那幾個字後,禦書房裡就始終沉寂。

這沉寂化為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脖子,他喘不過氣,又不敢去看太子神情,隻能坐得端正又彆扭,眼神盯著桌上一個祥龍鎮紙。

“還沒想好?”

太子終於開口,和天壽帝有六分相像的臉上閃過一抹陰鷙。

“父皇給七妹和九弟下旨時如此之快,連內閣都沒經過就發出了玉京,為何輪到我,就是一句‘還沒想好’?”

天壽帝結結巴巴道:“這……退位一事本就重大,可不得好好想想……”

“父皇本就不問政事,退位太上皇又有何不可?”太子神色凝重,眉頭緊皺:“父皇若是傳位於我,我保證,內閣不會再讓父皇煩心——父皇若傳位於我,朝廷上如果有人對父皇不敬,兒臣也有名正言順的理由代為將其處置。父皇不過是換個名頭過更舒心的日子——為何父皇就是不肯?”

天壽帝眼神閃躲:“你再讓朕想想……”

“父皇還要想多久?”太子朝他走去,停在桌前:“難道是還要避過內閣,再發出什麼聖旨?”

“……”

“父皇是不願退居幕後,還是——”太子拿起桌上的祥龍鎮紙,神色不辨喜怒,拇指輕輕摩挲崢嶸龍頭:“心中有其他人選?”

天壽帝乾笑道:“你已是東宮太子,除了你,還有誰能繼承大統?”

“父皇心裡不是這麼想的。”太子垂眸,輕聲道:“從小時候起,父皇就不喜歡我……就因為我是父皇的第一個孩子。”

“……”

天壽帝被說中心事,愈發坐如針氈。

“父皇恨我母後不擇手段懷上我,使得父皇和還是王妃的周嬪娘娘心生裂痕。即便我每日兢兢業業、晨昏定省——即便我每晚懸梁苦讀,寒暑風雨沒有一日中斷習武——即便我文考武試都比弟弟們優秀——父皇的目光也不會在我身上多停留一刻。”

“……在父皇眼裡,值得掛心的隻有周嬪娘娘生的福王和長公主而已。”

他麵帶微笑,捏在祥龍頭顱上的拇指甲蓋卻青白一片。

“福王已經死了……父皇如今又在看誰?”

天壽帝麵色發白:“你已是太子,你的母親已是皇後,難道這還不夠嗎?”

“原本是夠的。”太子將鎮紙放回原處,臉上已恢複平靜:“隻是父皇越過內閣直接發布聖旨的行為,引發了內閣不滿。言官遞來的折子,父皇可都看過了?都是在說父皇大權獨攬,視祖製為無物啊……”

“武將的輕蔑,文臣的鄙夷,父皇難道絲毫沒有察覺嗎?”

天壽帝麵色更加難看。

“我想整頓吏治,治軍強兵,我還想再也不會有人敢對朔秦皇族口出狂言,我更想將皇權重新抓回我們手中!父皇若傳位於我,仍可居住在瑞曦宮中,父皇以前擁有的,以後也有,並且隻多不少——”

“兒臣會將天下的好東西都搜來孝敬你和母後,父皇想出宮巡遊就出宮巡遊,想興修宮殿就興修宮殿!父皇再也不必看那些狗官的臉色!我秦曜奕對天發誓,若得父皇垂青,則父皇永遠為上,我永遠為下。父皇,兒臣隻差把心剝給你看,我的那些弟弟——要是讓他們站在我如今的位置上,我敢擔保,沒有一個會有兒臣這般耐心!”

天壽帝眉心緊擰,臉上混雜著意動和糾結。

“父皇還有什麼顧慮,還請直說,兒臣定然會給出一個滿意答複。”

“你的弟弟妹妹們……”

“父皇放心,兒臣不是那等事後清算的小人,隻要他們安分守己,兒臣敢對列祖列宗發誓,絕不會對他們出手。”

天壽帝眉頭一鬆,堅定道:“朕要一個保證。”

“父皇想要什麼保證?”

“朕還要寫個聖旨,你讓內閣批準,朕就寫傳位聖旨。”

“什麼聖旨?”

天壽帝磕磕絆絆將心中所想說出,太子雙眼漸漸眯成一條細縫。

天壽帝避開他越發尖銳的目光,嘟囔道:“……不行就算了。”

“行,怎麼不行。”太子冷笑:“父皇不信我,沒什麼好奇怪的,父皇向來都看不上我。隻要你傳位於我,這道封賞,兒臣親自送到內閣去。”

天壽帝道:“……萬一發出去了,你又把它叫回怎麼辦?”

太子胸脯迅速起伏了兩下,他冷笑道:“那就父皇親自派人護送——父皇在宮中眼多手長,找人送信應是不難。但是——”

他拖長聲音,寒聲道:

“兒臣隻等二十天,二十天,信使也該單騎趕到了,屆時,父皇也應履行自己的承諾。”

天壽帝弱聲道:“可以。”

“如此——兒臣便靜候佳音了。”

太子拂袖而去,天壽帝剛鬆一口氣,太子忽然在門檻前停了下來。

天壽帝的心尖尖開始顫。

“還望父皇恕兒臣失禮——”太子冷著臉道:“母後親手繡了一身中衣想要交給父皇,隻因父皇多日未至母後宮中而未能如願。父皇要是今日政事忙完,不妨來長樂宮看看,從小時候起,兒臣最大的心願便是能和父皇母後,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用膳,不知今日,可有這個機會?”

太子總算走了,天壽帝一張臉皺成苦瓜。

他哪兒有政事可忙啊?

這不就是拐著彎逼他去長樂宮出賣色相嗎?

罷罷罷,這英俊的苦,活該他受!

……

日子一來二去,金雷轉眼就進入了最為嚴寒的時候。

特殊時期,秦穠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烤著火盆,抱著手爐,穿個回廊也要披一身貂皮狐裘,真真正正活成了古代千金。

這日,劉命拿來了調整好的麵具,和上次的散裝不同,這次的成品是兩張極為逼真的麵具。

秦穠華對著鏡子讚不絕口,劉命頗為得意,昂著下巴道:“這還不算什麼,我老爹當年做的那個變人手術才叫厲害呢!”

“什麼叫變人手術?”秦穠華好奇道。

“就是讓人大變樣的手術!我老爹年輕時,曾在紫庭附近救過一個身受重傷的小姑娘,可慘了,聽說是遇見了幾個大朔的大頭兵,不但下/體重創,肚腹被挑,雙眼被挖,連左胸也被切了一半——那張臉,也是被劃了個稀巴爛,總之,沒個人形。”

作為深山裡長大的醫者,劉命說起這些絲毫沒有避諱。

“我爹是為了救狐胡皇族才去的紫庭,那小姑娘不是狐胡人,他本不想救,誰知道,這小姑娘死死扯著他的褲腿,拖著腸子硬是跟他走了三百步。我爹覺得她有點意思,就在她身上試了最猛的藥,又給她止血治傷,又給她磨骨換皮,正好那附近多得是死人,他找了個快死的,等著彆人咽氣後,挖了她的眼睛移入小姑娘的眼睛裡——沒想到——小姑娘命大,還真的活了下來!”

如此奇事,要不是穿越以來見多了不可思議,秦穠華根本不會相信。

她感慨道:“不想天底下還有讓人起死回生之術,令尊醫術獨步天下,也無怪會被人稱一聲神醫了。”

“救了又如何?左右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廢人一個,還要每日靠藥止痛才行。”劉命道:“我要是她,寧願死了。”

秦穠華剛要說話,種玉急匆匆奔進花廳。

“長公主,聖旨又來了!”

這意料之外的聖旨讓秦穠華一愣。

“瀛王呢?”

“瀛王已經在院子裡了!”

秦穠華對著茶盞水麵理了理儀容,快步走出花廳。

眾人簇擁中,一位熟麵孔讓她喜不自勝——

已有幾年未見的結綠手握聖旨站在院中,麵上同樣難壓欣喜。

秦曜淵已經站在院中,為了商議軍情而出現在瀛王府的眾位將士麵色各異。

秦穠華快步走至秦曜淵身邊。

第一次乾宣旨這活兒的結綠有些緊張,她兩次才順利展開聖旨,紅著臉,大聲道:

“瀛王接旨!”

隻有瀛王?

秦穠華心中疑惑,身體卻毫無遲疑地跪了下去。

院中呼啦啦跪滿一群。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之九子,瀛親王秦曜淵,橫金雷十三州,厲兵秣馬,身先士卒,大敗五十萬夏軍,斬夏皇昆邪弈,懸頭銅塔,授一等功,賜王府,授良田,賜黃帶、紫轡、寶馬及黃金萬兩。設金雷府,下轄金雷十三州下所有都司衛所,授瀛王為金雷都司,掌金雷十三州軍政。”

“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結綠合上聖旨,歡聲道:

“好了,謝恩吧!”

一時間,磕頭聲絡繹不絕。

聖旨宣的是好事,極大的好事,可是秦穠華心中更為狐疑,第一次還能說是太子疏於防範,第二次又是怎麼回事?

太子怎麼可能容忍眼皮子底下出現握有軍政大權的皇子?

太子……

正在千裡之外的瑞曦宮沉默。

瑞曦宮宮人跪了一地,個個顫如抖篩。

“……什麼叫不見了?”太子從牙縫裡擠出陰冷如冰的聲音。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底下隻有哭聲,求饒聲。

天壽帝不見了,帶著高大全和他的玉璽不見了,隻留下一封一天寫一個字,二十天下來,還沒寫到一半的傳位聖旨,一張沒有玉璽可蓋的聖旨!

是他太天真了!

他竟然以為,周嬪因為周家不敢逃跑,而父皇會因為周嬪而不敢逃跑——

父皇竟然心狠至此!

他究竟是哪點不如弟弟們,為什麼父皇寧願走到這一步,都不願傳位於他?!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論如何做,都得不到父皇的肯定?

在一眾哭泣求饒聲中,太子麵色越發可怕。

許久,他麵無表情,臉頰肌肉緊繃不動,從牙縫中一個字一個字吐出冰冷的聲音:

“此間宮人護駕不利,以致父皇遭狐胡餘孽擄走——所有人,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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