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遊(2 / 2)

收回之前的話,做戲做足了,好像也騙不過。

正巧,葉竹牽著馬從後院馬廄繞到了客棧前門,和錦官一道伸出個頭道:“阿姒,走嗎?你掌馬還是我掌掌掌……三公子!”

謝重姒硬著頭皮編瞎話:“去柳枝街。”脫口而出後,才反應過來這不是那夥計說的“吃喝玩樂那啥”一條街嗎?

“張”三公子一掀眼皮,看的是葉竹:“小葉也一道麼?”

葉竹壓根沒反應過來柳枝街是什麼,下意識點頭,就看到謝重姒微不可查地向她示意,立刻改縱為橫,將頭搖成撥浪鼓:“不不不不去。阿姒應當也不……”

宣玨:“嗯好,那我和她過去。”

謝重姒:“……”

葉竹:“?”

夥計也裂開。

沒想到他最看好的這位,原來也是個半夜逛窯子的衣冠禽獸!

宣玨又對有些著急的葉竹道:“還是說,你也要跟去?”

葉竹騎虎難下,謝重姒無奈地道:“要不小葉子,咱倆回房吧,不打擾三公子雅興了。”

葉竹和錦官都是好夢被人驚醒,事到臨頭又讓繼續去睡,一人一畜麵麵相覷,許是覺得有些迷幻。

宣玨卻俯下身,在謝重姒耳邊說了句什麼。

謝重姒臉色登時變了變,轉而對進退維穀的葉竹道:“你先回房吧,我和他出去一趟。放心,三公子人靠譜,不會有什麼事的。”

葉竹:“……”

……倒不是很擔心您,反而更擔心宣公子。

小殿下狠厲果決,身段能高也能低。在朝堂後宮也好,三教九流的民間也罷,都不會吃虧。但三公子吧,人善溫和,克製受理,瞧著就是個心軟的。

您倆站一塊,宣公子看著都像被欺負的那個好嗎?!

葉竹遲疑片刻,但窺見謝重姒驟然色變,也不好說什麼,應了聲是,又帶著因缺眠少夢而顯得焦躁不安的錦官,上樓去了。

留了匹馬給他倆。

話說完,宣玨也不怕謝重姒再跑了,也去後院牽來馬。

方才,他和謝重姒說的是:“我是要去查案。殿下若去,說不定也能查查排雲紡。”

宣玨捏人七寸一捏一個準。

謝重姒來揚州城,還真是為了排雲紡。

下毒謀害秦風、借機混淆視聽的那個獄卒,家人曾被排雲紡登門拜訪過,說是丈量裁衣,可排雲紡的高昂價格和看人下菜謝重姒也清楚。

小小獄卒,再有錢,也不夠這格。

但這也隻是異常,連證據都算不上。

排雲紡死咬著說做善事也好,瞧著眼順就想給他家做衣裳也罷,總能說圓了。

等宣玨上馬,他二人並駕齊驅,謝重姒才問道:“三司會審的東西,這麼不設防嗎?誰都能看到?”

宣玨麵不改色:“文瀾前陣子都快在大理寺打地鋪了,他聽說的。”

宣玨父親宣亭為禦史中丞,而禦史台本就會參與三司會審,他能聽聞,不足為奇。

甚至宣玨把宣家摘得乾乾淨淨,也符合謝重姒的預期——他再謹慎不過的一個人,規矩方圓,鮮少逾矩。

可太冷靜自持,多少會讓彆人覺得遙不可及。

謝重姒:“文瀾還真是儘職儘責。”

儘職儘責的一塊好磚,哪要往哪搬。

揚州城的夜濃重渺然,偶有歌聲琴音逸散。半陰著的天上有烏雲,而不夜城的燈火,將黯淡的雲也染得五光十色。

乍一看,濃烈極了。

可蒼穹色彩再濃烈,柳枝街也有些蕭條,恩客寥落。

宣玨在這條街上,難得算得上熱鬨的一家歌樓下了馬。

說熱鬨,也就那樣,但好歹不是清冷門麵,往裡看,一隻手數不過來。

謝重姒也下馬站定,抬頭望那發舊的招牌——

鶯聲慢。

昔年刺史杜公,以一曲《揚州慢》聞名,詞調清麗悠揚,極襯揚州城的女子綿軟醇柔的嗓音。這支小調也被唱火,揚州的慢樂紅極一時。

整條柳枝街,都是歌樓樂坊。一般的煙花地,肯定兼做皮|肉|生意,但這條街上還真有的店,就是純粹聽歌,裡頭都是清倌。

這家鶯聲慢就是如此。

謝重姒也有耳聞,因為京城裡頭那間最出名的紅樓“春鶯啼曉”,和鶯聲慢出身同處。聽說是五六十年前,徒弟和師傅鬨翻了,這小徒弟就帶著幾個姑娘,隻身上京城,創了春鶯啼曉,歌舞酒樂甚至青樓的生意,一店通吃。

但現在,春鶯啼曉在望都生意紅火,鶯聲慢無人問津。

可見教會徒弟,真的會餓死師父。

許是宣玨衣著打扮看上去就是有錢的主,兩人剛一進門,老鴇就迎上宣玨,道:“公子要叫幾個姑娘,聽什麼小曲兒呀?晚上夜涼,咱這還有溫好的酒,也有房,在這歇夜都行!”

這年頭,生意難做到這種程度,謝重姒瞧著好笑,對那群同樣看過來的鶯鶯燕燕們,眨了眨右眼。

她是少年人遊俠扮相,爽利英氣,深更半夜出門,沒怎麼易容,臉上就有了點雌雄莫辯的豔麗。本盯著宣玨發愣的歌女們,又被她吸引了注意——

啊啊啊這個弟弟好可愛!

宣玨見怪不怪,暫時沒管亂招惹人的謝重姒,掃了眼道:“不在忙的姑娘,都叫上吧。”

老鴇沒想到這倆冤大頭,不僅臉俊,花銀子也大方,喜笑顏開:“好好好,兩位這邊請。”

宣玨不緊不慢地接上後半句:“主要是為了給她開開眼界,讓姑娘們彆嚇著人。”

突然被點名的謝重姒:“……”

並不需要。

她什麼美人沒見過?

不說她哥,就春鶯啼曉,她上輩子都逛透了。

老鴇懂了,這是要讓大家夥矜持點,就單純聽歌,彆做的太出格,她連忙道:“好嘞!大家都聽到了吧?貴客來了,都謹言慎行,小心伺候啊!”

其實嚴格來說,鶯聲慢不差。畢竟老字號,底子還在那。

開口一唱就見了真章,的確要比望都那些徒子徒孫們的三腳貓功夫厚重不少。

慢詞唱了三四首,酒也稍稍品了些,宣玨似是有些無趣,側首問道:“還有彆的曲子麼?”

宣玨斂笑垂眸時,像是尊無悲無喜的佛像,被燈火一照,清冷得生人勿近。反正沒一個歌女敢向他敬酒,倒是謝重姒不想拒絕這些風塵女子們,乖巧地一口一個“姐姐”,喝了幾杯。

“有有有,公子,奴給你換首。”說著,嘴裡哼起來的,是塞北的小調。

宣玨搖頭:“還有彆的麼?”

謝重姒被脂粉味熏得難受,不自覺往宣玨邊上靠了靠,壓低聲道:“不是有事嗎?”

你還真是來聽小曲的啊?

宣玨抬袖,趁機用另一隻手蘸酒,寫了個“等”。

示意她先彆急,稍安勿躁。

曲子換了一首又一首,宣玨像是終於不耐煩,道:“罷了,停吧。聽來聽去,不過如此。”

歌女們惶然,生怕惹了他生氣,就聽到宣玨無奈地道:“諸位不必驚慌,本就是帶表弟出來長個見識,她京城長大,耳朵刁得很,想來樂聲是入不了眼了。不過這大半夜的,也不能徒勞跑趟——諸位姑娘有什麼有意思的事兒,民俗趣事,當地逸聞,都可聊聊,就當閒談。”

謝重姒一凜,感情是在這等著呢。

不過選在柳枝街這家鶯聲慢,是有什麼特殊的考慮嗎?

她了解得不多,沒想出個所以然,聽到有姑娘率先開口,一口軟軟腔調,悅耳得仿佛在聽評書。乾脆真當聽故事,伸手拿了杯酒,湊到唇邊。

宣玨製止她:“夠了,彆多喝。”

謝重姒看他:“怎麼?”

宣玨歎氣:“你倒是信我。”

謝重姒放下酒杯。

就算明白,宣玨說的是指“信他能力,能將她安全帶回”,乍一聽這話,也怪異不自在。

見她老老實實不再貪杯,宣玨才將注意力又放在說著揚州風俗的姑娘身上。

同時,微不可查地瞄了眼坐在最後角落的一個女子。

她有些蒼老,目光略微呆滯,不若其餘女子那麼靈動。像是機械呆板的轉軸,許久才僵硬地動上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