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夫妻(1 / 2)

長發冰涼順滑,似若流水,漫過指縫和掌心,像鵝毛飄落心坎,有點發癢。

謝重姒仗著立於身後,宣玨無法看到她的神色,目光開始到處亂瞄。

白襟束領下,肌膚如玉,從她這個角度,隻隱約能見到,一線鎖骨精致地收於衣領之內。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是這般給他梳頭。

推算來應是太元八年,他們剛成婚一載。

是個冬日,宣玨秋末病了一場,彼時大病初愈,午後陽光斜照進公主府的庭院回廊。

他在長廊側緣跪坐對弈,下的是昔歲的棋譜殘局,遲遲未落子。

冬陽不明豔,微末淡光甚至比不上火爐來得暖,有仆人輕聲勸他回屋,宣玨咳嗽了聲,置若罔聞。

下人們無奈,怕駙馬病情稍有起色,又感染風寒,隻能請來謝重姒。

謝重姒沿著九曲回廊走來時,就看到宣玨融於暖陽下。

是的,她第一個念頭是“融”,冰雪消融,那坐在羊毛軟墊上的人,像是冰雕雪琢,清冷而脆弱。

一不留神,就要消失了。

她心底湧現出無法抑製的惶恐,走上前去,在他麵前坐下,伸手覆住他冰涼的指尖,將棋子拿走,半是撒嬌:“離玉,外頭還是有風,進屋吧。想曬太陽的話,讓木匠將東南麵掏空,安上琉璃好不好?”

宣玨垂眸,抽回手,道:“讓我把這一局下完吧。”

算是拒絕。

謝重姒也收回手,擔憂地輕蹙眉梢,靜靜地看著他。

離玉前陣子病得天昏地暗,太醫都搖頭歎氣,認為是神仙難救的地步,說他有心結。

心結——謝重姒大概能猜到是什麼。

無非是望都那群閒人碎嘴子,顛三倒四地編排宣玨。

“以色侍人,容貌之好。”

“能活下來,全靠被爾玉公主看上,運氣實屬不錯。”

“滿腹經綸,無用武之地,可不可惜。”

駙馬不得領官職,是不成文的規矩。

當然,若是帝王喜愛,這規矩形同虛設,照樣可以加官封爵。

但很明顯,謝策道並不如何喜歡宣玨。

也放任流言蜚語將他逼至角落。

謝重姒訓斥了這些閒言碎語,但她不可能禁止彆人開口說話,更管不住彆人的想法神情。

謝重姒乾脆就讓宣玨能不外出,便不外出,宮宴聚集,她也懶得去。

更有好事者,屢次三番試探挑撥,最嚴重的一次,就是在初秋時,有人完全沒把她和個逆臣之後的姻緣當回事,以為她將人關在府裡,就是金屋藏嬌圖個新鮮。

給她贈了兩名麵首,說是江南清倌名伶,容貌好歌喉也好的兩個少年郎。

當時她正去皇陵祭祖,在外三天,回來時聽下人稟報,簡直炸了!

誰管的事?把人收進府還不算,還讓他倆去宣玨麵前晃悠?!

因為這事,謝重姒大發雷霆,公主府撤換了一批下人和管事,兩個麵首原封送回。

送人來此的氏族官員,也被她死盯從政紕漏,找出不小的差錯,給削官貶職了。

也因為這事,所有人看到爾玉殿下的強硬態度,嘈雜的議論微妙地一頓,轉而由明麵改為暗地。

但宣玨……宣玨還是因為這事,病倒了。

久病剛好,又在這吹風受凍,謝重姒無奈又心疼,試探著道:“……我陪你下?”

宣玨還是搖頭,指骨泛著冷紫,謝重姒隻好隨他,將捧著的湯婆子放入他懷中,又走到他身後,同樣跪坐下來,道:“那你下吧,我給你梳個頭。”

病剛好,也不需要出府,宣玨合衣而坐,裹了輕裘,鬆軟的皮毛蓋住他,而他未束的長發也披散著,蓋住雪白的狐裘。

這次他沒拒絕,謝重姒便對下人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捧來象牙梳和發冠。

謝重姒養尊處優,但手指很是靈活,開始還有些生澀,不出片刻,就照葫蘆畫瓢,束了個完美的發冠。

青玉發冠一襯,宣玨側臉更白了,像是捧在暖陽下逐漸消融的雪。

於是謝重姒心頭一跳,由滿意變得不滿,打散了,打算換個發冠重來。

宣玨卻落下了最後一枚子,然後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神情裡有點她看不懂的壓抑,歎了口氣:“殿下,莫玩了。”

說的應當是彆把他的長發當作玩具,玩個不停,可謝重姒眼皮跳了跳,有種詭異的感覺——

離玉怕不是聽了彆的流言蜚語?

可……宣家之事,她理應消抹乾淨,無人會冒死告之啊。

謝重姒心亂如麻,嘟囔了句:“我沒玩兒啊,很認真的。”

那捧發在她掌心,水一般,一不留神就流淌而下,散作三千愁緒。

正如謝重姒此刻內心。

宣家倒台之前,她和宣玨相識不過一年,滿打滿算,也就見過七八回麵。

第一次是秋獵,第二次是南下江南,之後數次,都是她刻意造就的偶遇,或是事先打聽宣玨在哪,她趕場子湊熱鬨。

直到那夜事變下獄,宣玨對她都禮貌克製,就算與對其他人略有不同,謝重姒也很難分辨出,這是心有偏袒,還是礙於天威。

就如同現在,謝重姒也根本分辨不出,宣玨的真實想法——

離玉,你是礙於我的身份接受,還是也有那麼一兩分愛意呢?

或者也痛恨於我這種強取豪奪呢?

不敢問,不敢想。

不敢奢望,不敢窺探。

甚至於,宣玨對於任何人都有的這種溫和矜雅,她也覺得是難得的恩賜了——

至少因為他的教養性格,無論與誰成婚,宣玨都會尊重有加,履行他作為夫君的職責和責任的。

謝重姒嘟囔完一句,又有些遲疑到底還要不要接著梳。這時,宣玨緩緩抬手,也不回頭,但極為精準地從她手中掠走象牙梳,啪嗒擱在已經解完的殘局之上。

然後他輕輕翻身,將謝重姒壓在了身下。

三千憂思隨發落,落在身下人頸項、臉頰、眉梢,甚至唇角。

“呀!”下人們羞著笑著遮了眼,匆匆退下。

謝重姒有些呆愣,知道以宣玨的性子,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什麼,便笑著將落入脖間衣領裡的發絲撥開,道:“離玉你起來啦,壓疼我……”

下一刻,謝重姒瞪大了眼,因為宣玨低頭,吻住她的唇。

一點點舔舐開唇縫齒間,輕柔和緩,甚至於不帶多少情|欲,隻像是在流連人間最後一點兒溫暖。

吻一路向下,虔誠執著,最終在她鎖骨處停下,不輕不重地咬了下。

宣玨沒再繼續,隻輕聲道:“……爾玉,讓我抱一下。”

庭院之中,萬籟俱靜,冬日雪鬆枝椏,被風一吹,簌簌而響。

像極了此刻在鄉野村舍裡,聽到的麥浪稻穀聲。

晚間豆燈跳竄,謝重姒發覺她也有點想啃一口那道鎖骨後,果斷移開了目光。

……又不是鴨脖子,饞什麼。

忽然,宣玨輕輕抽了口氣:“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