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進退(2 / 2)

在謝治的襯托下,三皇子謝溫,可謂是進退得度、禮賢下士,朝野呼聲不小。

勢力在朝的氏族,自然心思活絡——從龍之功,能換來豐厚回報。

齊家上一世的確有這個心思。隻是隱蔽很好,就算是三皇子調動的幾個人手,也不是自己出麵,而是調到他極隱蔽的勢力手下,等待時日伺機上爬,於兩方都有益。

可爾玉是怎麼知道的?謝治告訴她的?

這位太子殿下……這輩子開竅變早了麼?

宣玨沒問,隻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剛想說什麼,就聽到旁邊也有歇腳客人在唏噓:

“這是又洗劫一個村子了?”

“是啊,這群南華山脈一代的土匪,什麼時候才能剿乾淨哦。”

宣玨和謝重姒同時蹙眉。很有默契地沒再開口,聽對麵桌上的兩個農耕歸來的老人家閒談。

“傷人多嗎這次?”

“老樣子,給錢不殺,沒錢就砍幾刀,能不能活下來,聽天由命咯。”

“官府也是,年年剿匪,土匪窩年年還在。”

“話也不能這樣說,每年不也都剿了些匪盜麼?我看呐,就是那群賊人好吃懶做,也怨不得官兵頭上……不過,唉,總是提心吊膽也不是個事。等今年收成完,我和老太婆去兒子家住,搬離這邊。”

謝重姒嗤笑了聲。年年剿匪,年年還在——

那是因為官府根本就沒正兒八經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呀!

否則,這些地方拿什麼借口,讓朝廷出銀撥兵呢?

戚文瀾那根棒槌,還真玩命打殺進匪窩過,結果大勝的第二天,江南的幾個官員就捏著鼻子請他回家。

扯了一堆之乎者也奉承話,主旨為“小將軍掛了彩他們惶恐受不住”,實則是怕他殺心上來,真的把江南匪賊一窩端乾淨了。

聽到謝重姒這聲嗤笑,宣玨抬頭看來,問:“笑什麼?”

謝重姒聳了聳肩,罵道:“一群屍位素餐的東西。”見宣玨失笑,來了興趣,托著下巴問他:“離玉你怎麼看?文瀾和你說過他之前被‘請’回京城的事兒吧?”

宣玨頷首:“嗯,他提過。剿匪一事麼,朝廷有求必應不如坐視不管。”

兩人喝完茶,休息片刻,付完二十枚銅錢,繼續上路。

謝重姒騎在馬上問他:“嗯?怎說?”

“江南山多地雜,若是亂世,匪寇成群占山為王,不足為怪。但太平盛世,仍有匪寨連綿,隻能說明當地官府不當政。他們無非是指望朝堂每年那筆賑災銀,不撥便是了。可能會亂一兩年。”宣玨風輕雲淡地說,“亂完就好了。畢竟,富裕的匪寨裡頭,能剿收的錢財,不比京中八品官員差。夠補充某些人的金庫了。”

這種想法有人提過,她父兄相繼打過這個念頭,都因太過冒險而放棄。

她替父兄問了句:“……那亂的一兩年要怎麼辦呢?”

問完又覺得是傻問題——策令調動,本就伴隨動蕩。隻要最終結果不差,就是行之有效的。

若是與同儕或是長輩論政,宣玨無非答些“彆處找補”“另政掰正”的中庸做法,無功無過。

可對謝重姒,他猶豫片刻,說出真實的想法:“沒辦法。殿下,有的路,你知道是正確的,可能會因前麵九十九步的動亂震蕩而放棄。不過,隻要最後穩定下來的架構體係勝於之前,它就是對的。至於這諸般動亂的是非功過,三言兩語難說清楚。但——問心無愧即可。”

落子不悔即可。

謝重姒溫吞地“嗯”了聲,半是調侃:“哎你可真是塊鬼穀的好材料。”

鬼穀弟子逢亂必出穀。天地為棋盤,眾生為棋子,甚至必要之時,以身入局。

無悲無喜地抉擇出最優的那條路。

大齊政律曆來求穩,老祖宗留下的政法,不怎麼敢改動。

宣玨這高談闊論近乎大逆不道,但謝重姒聽了倒覺得甚合她意,親切得很,想來也是托她那些吊兒郎當的師兄師姐們的福。

宣玨笑道:“當殿下在誇我。”

謝重姒挑眉,想說“自然是誇你”,又覺得過於親昵,便也隻笑了笑,一甩馬鞭,在秋日裡縱馬,繼續南下前行了。

秋風簌簌,麥浪波濤,金燦的田野彌漫收獲。

*

揚州城的小麥已經收了一茬。吳大娘這日買了小麥磨粉,準備做點新鮮的蕎麥糕點。

近日她收了個小姑娘做幫工,小姑娘唯一的兄長葬身客棧火海裡了,她沒處可去,吳大娘就暫時收留了她。

小姑娘說她叫“葉芝”,手腳麻利,繡花烹飪,手藝都絕佳。

這一個月包子鋪的生意好了不少,都是她的功勞。

吳大娘是越來越喜,見葉芝遲遲沒離開,甚至動了收她做養女的心思。反正她也沒後,留個小姑娘相依為伴,還有個人養老送終多好。她這麼多年也攢了不少家底,夠葉芝嫁妝了。

葉竹當然不知道有人想收她做乾女兒——她親生父母還在草原上活得好好的,身子骨倍兒棒呢。

這天,她接過吳大娘的麥粉,幫她和麵團雕麵花,賣出幾籠後,找個借口去文昌街的信鋪,寄出這個月的第四封信。

她不敢多寄,怕引人注目。也不敢直接寄往宮裡,怕半路被截。

她寫給的是戚府。

不過之前的信石沉大海……也不知道有沒有被收到。

揚州城仍舊查得嚴,運河偶爾還在打撈什麼。葉竹左思右想,覺得那晚殿下和三公子或許是跳了河,逃過一劫。

但城查很緊,她沒有路引,出不了城,隻能先暫居在此。

葉竹寄完信,回到吳大娘的包子鋪,有些愁人——她不會真的要在這住個三年五載吧?

她走進吳大娘給她收拾出的房間,房間不大,但布置溫馨,甚至床頭還給她縫了個兔偶。

葉竹還沒闔上門喘口氣,突然瞳孔猛縮,差點沒叫出來。

房裡的木凳上,坐了個人,一身白衣,但袖口和脖領處是墨綠葉紋,雲繞星遮。

這人聽到動靜,轉過身來。

葉竹這才發現,這是一位出塵清美的女子,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也沒有波動,像個瓷器人偶。肩膀上立了個奇怪的鳥,說像鷹吧,比鷹小得多,說像八哥或是烏鴉吧,也不儘然。

或許是這女子容貌尚可,不似什麼壞人,葉竹謹慎地退後一步,沒呼救,隻問道:“姑娘是?”

女子抬起手,快速做了幾個手勢。

葉竹沒看懂,結巴道:“我……我不會手語。”

突然她聽到尖細的聲:“你身上怎麼會有夜來香的痕跡?還有其他人和你一起嗎?”

這聲音像是夜梟尖叫,葉竹頭皮發麻,差點沒跟著也叫出來。心想這姑娘長得不醜,聲音怎麼這麼難聽。

下一刻,她目瞪口呆地看清了女子肩上那隻鳥,嘴在一張一合——

這聲兒是它發出來的!

原來這手語不是給她看的,而是給這隻能轉述主人想法的怪鳥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