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佛卦(2 / 2)

江州司沒給人打雞血後,又打擊人的自知,冷淡無情地開口:“當年師父也是這麼做的。不過他揭露真相比較晚,大概一年半後,我情況穩定了,不再發燒,手臂的異樣也逐漸消失的時候吧。我沒時間等一年半載,再給你說清實況。但是,小子——”

她頓了頓,像是在措辭:“路是你自己走的,不關老天爺的事。你能堅持下來,披荊斬棘,老天爺也奪不走、攔不住、搶不了;你半途而廢了,就算背後有人推你踹你,你也得跪趴下來摔個狗啃屎。今日告之真相,說卦象由我操縱,和日後再說,事實會更改嗎?或者說,這卦象真是老天爺展現的,還是我展現的,有區彆嗎?”

“……不能,沒有。”

江州司:“那你愁眉苦臉個什麼!”

齊嶽沒再苦著臉,捏著扇子,攤開,遮住半張臉,哈哈大笑起來,笑道眼淚都出來了:“好好好我知道了!謝謝你。江女俠,你這套流程這麼熟練,是不是也糊弄過其他人啊?”

江州司:“……”

江州司見這人緩過來了,將她的寶貝龜甲和銅錢一收,道了聲“告辭”,然後躍起,隱沒在黑夜之中離去了。

她還真糊弄過其他人。

當年謝重姒初來鬼穀,如出一轍的病重脆弱,和她兒幼時斷臂啞巴的痛苦差不多。

江州司對著剛從土裡挖出來,灰頭土臉的謝重姒,怕她心裡撐不下去,也來了這一套。

沒想到謝重姒擲了幾卦之後,百無聊賴地將龜甲擱在一邊,小大人似的勸她:“師姐,莫迷信。有時辰算卦問佛,不如好好練練你那紮針手藝。今天我背上你又插歪了十五次,我給你記著呢。”

江州司:“……”

謝小大人又道:“再說了,神佛他們老人家說得再天花亂墜,承諾我明日就藥到病除,也不現實呀。一步一步來吧。路是我走,藥是我吃,被埋的是我,被亂紮針的也是我,我更清楚自己的情況。不用安慰我的。”

她指了指幾不可查的絲線。

江州司當時無話可說,最後隻能道:“塵心師叔將你教得很好。”

江州司本是因為皇後塵心,那個溫婉明麗的女子,而對謝重姒格外照顧,從那次之後,對師妹好,便是因為她這個人了。

夜色很沉,回到長陽山莊,江州司本準備洗把臉就睡,卻聽到門外扣門聲:“師姐。”

江州司驚訝挑眉。小師妹還未休息麼?

她開了門,就見謝重姒裹在一身鵝黃色的秋衫長裙裡,一瞧就是還在等她,未曾洗漱。

謝重姒走進,在波斯軟團上坐下,臉色已經好了很多,唇色也重新變得朱紅,但纖長濃密的睫羽在燈火下輕顫,還是給她籠上一層脆弱。

江州司正準備給她灌個湯婆子,謝重姒道:“不用啦,我帶著呢,在袖子裡。桃子過來,有小葡萄乾,吃嗎?”

說著,她伸出覆在湯婆子上的手,掌心一捧葡萄乾,桃子立刻蹦蹦跳跳過去,啄得歡快。

“怎麼還不睡?”江州司沒打擾小家夥吃東西,換了個手勢打,反正師妹也能看懂她的手語,“身體沒康複,彆亂熬夜通宿。”

謝重姒笑道:“這不等你呢嘛。臂上旋鈕更換了嗎?”

江州司點了點頭。

謝重姒又問道:“師姐是趁夜去查身世了嗎?”

江州司麵色微沉,又點了點頭。

謝重姒“唉”了聲:“穀主還是不透露,你家族是哪家呀?”

江州司對師父尊重,但唯獨這件事,是攢了一肚子氣,翻了個白眼,手勢:“你彆提,我都不知道師父為什麼這麼倔?怕我有怨,要宰了全家嗎?我……”

她剛想說,她哪裡是這種人。

不過轉念一想,她衝動之下,好像的確能做出這種事,便硬生生轉了個話:“我五六年前不也來江南一次了嗎,師父當時直接想把我打暈,拎回去。還是你娘,替我求了下情。不過最後也沒找出個子醜寅卯來——這次我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哪些個混球,砍了我手臂!”

謝重姒硬是從手勢裡,看出騰騰殺氣,無奈地安撫她:“好啦好啦。實在不行,等回京後,我派人幫你一起找。”

十歲左右時,母後帶她和兄長,南下江南玩過一次,遇到過憔悴帶娃的鬼穀穀主。據說弟子們叛逆期到了,齊齊逃出穀,各辦各的事,穀主隻能天南地北地把他們抓回去。

愁得頭發都白了好幾十根。

江州司擺了擺手,示意:“恩怨仇恨,都是我的私事,我自己解決吧。大晚上的,等我還有什麼事?”

桃子吃飽喝足,乖順地立在謝重姒白皙修長的食指上,謝重姒斂眸,用另一隻手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給它梳毛。

美人垂眸,賞心悅目。

江州司琢磨吧,師妹和她那三隻凶神惡煞的蒼鷹可真是不般配——桃子才更適合她。

“師姐,宣玨哪一天來的?”謝重姒問道。

江州司沒想到她是問這個,掐算了下:“三天前?給你施針那天就到了。”

若是不熟,謝重姒也隻會問到這裡——畢竟宣玨也承認了,她昏迷睡著那日,他就來了。

可謝重姒長睫垂斂,看不清情緒,繼續問道:“待了多久?”

“一直都在。”江州司回她,“除了那天去挖屍體,哦,就那什麼,齊家的一個小娘子吧。除了那天,都在。你背上的針還是他幫你拔的。”

謝重姒不鹹不淡地道:“哦。溫泉水裡時,就趕了過來是吧?”

江州司想起來差點沒挨的揍,摸摸鼻尖:“對的。怎麼了?”

謝重姒笑了笑:“沒什麼,我就問問。這幾天麻煩你們照顧了,過意不去。”

“你個小皮猴什麼矯情的話。”江州司沒好氣地盤腿坐下,“有心事?”

謝重姒:“沒有。”

隔了片刻,停下梳毛的指尖,道:“好吧,有點。師姐,你信命嗎?”

江州司今晚剛給某個懷疑人生的小少爺,灌輸了一頓“我命由我不由天”,沒料到後院失火,向來不敬鬼神的小師妹反過來給她撅蹄子,半晌才道:“……啊?我信啊,否則我隨身帶著龜甲,砸核桃用的啊?”

她可是路遇岔路,都想擲個卦決策了事的。

謝重姒將桃子吃剩的葡萄乾,擺成個粗陋八卦,自嘲般笑道:“行吧。我最近才發現,有的事,還真是……玄。”

好巧不巧,南下江南,在維揚碰到了宣玨。

一路曆經,又來到姑蘇——宣玨那晚難得失態,許是和林敏夫婦有關。

沒準,上一世,這對夫妻倆也是遇匪而亡。

怎一個命運堪言?

她是真的不信這些菩薩神佛。曾經寒山寺那老禿驢,捏腔作勢地扯著嗓子,說她莫要強求。

兩敗俱傷後,求解無門,隻能上香祈禱,老和尚又來了句:“因果有定數。”

後來重生,軌跡更是……難尋難捕捉了。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江州司一敲謝重姒的腦殼,“天塌下來,也不過一卷鋪蓋,一覺睡過去罷了。想多了,容易老。”

師姐雖斷臂失舌,但在鬼穀長大,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沒經曆過明槍暗箭和輕重權衡——那種生不得、死不得、愛不得、恨不得的兩難相全。

謝重姒自知沒法說清,搖了搖頭道:“哎知道啦。我這就去睡。桃子也早點休息,比起錦官,它看上去離夜梟更有血脈關係,這個點兒都精神抖擻的。”

江州司:“……”

她無語地接過興奮蹦躂的小鸚鵡,開始趕人:“八竿子打不著的血脈關係。趕緊兒回房去!”

謝重姒抱著湯婆子,回了房,簡單洗漱後睡去。

與此同時,宣玨和白棠歸長陽山莊。

白棠還有幾分奇怪:“主子,姑娘都醒了,也差不多該好了,咱不回府中嗎?”

宣玨將韁繩遞給白棠,瞥見山莊院落裡,依稀可見的一盞清冷燈火,道:“我留了燈未熄。”

公子答非所問,白棠卻似懂非懂,牽馬去廄了。

他不是宣家奴仆,早年和弟弟被公子救過一命,便一直效忠。

白棠安置好馬匹時,再抬頭一望,那盞燈已經熄滅了。

主子應該已入睡。

他便抻了個懶腰,也回自己房間了。

宣玨睡得並不安穩。

他本就淺眠多夢——上一世留下的毛病。

言辭的交錯重疊裡,他回到了不算太久遠的曾經,滿打滿算,距今兩年。

朝服未退的帝王踏步上山,白棠跟在他身後,道:“主子,娘娘早就醒了,身子骨也差不多養好了,咱們不去宮裡,反而……”

反而來這荒郊野嶺的嗎?

宣玨沒理,徑直走進寒山寺,推開大殿門,住持仿佛早就在等他。

住持給他倒了杯熱茶,問:“下棋麼?”

“不了。”宣玨皺眉,出神地望著香案上供奉的經卷,“她來……做了什麼?”

住持回道:“問了幾句話,抄了幾卷經,給小殿下祈福。”

宣玨眸光瞬間沉了,半晌出聲:“問了些什麼?”

“又多又雜,貧僧不大記得了。”住持雙手合十,“但貧僧回她,‘因果皆有定數’。”

“還有麼?”

住持搖頭。

宣玨不再停留,提步要走,住持卻喚住了他:“陛下。”

宣玨猛地頓住腳步。

住持這次沒打他那稀奇古怪的“和尚”腔,神態如供奉於台的佛像,悲憫憐惜,聲音低沉:“戴上冕旒,你無法愛人。拋卻權柄,你無法護人。”

“兩全其美隻是虛妄,兩手空空——才是人世常態。”老和尚身披袈裟,長歎一聲,傾身跪拜,“所以,陛下,你要知足惜福。”

一路追隨宣玨的白棠瞳孔微縮。

主子如今有何福祉可言,這老禿驢,簡直是在往人心口上戳刀子。

他本以為宣玨會發作,可淩厲鐵腕的君王,隻是淡淡地移開目光,沉默許久,留下一句:

“事已至此,毋須多言。”

住持沒有抬頭,直到帝王鑾駕離去,才緩緩起身。

弟子慌忙扶住踉蹌的師傅,住持就著弟子的手,回頭望去。

漫天神佛目露慈悲,撚花盤坐。

卻又無悲無情。

隻餘山間林鳥輕啼,婉轉悠揚。

“啾!”

桃子叫了聲,歡快地撲騰翅膀,對著齊嶽道:“你怎麼來了?”

齊少爺看起來情緒來得快,調整得更快,又恢複那浪蕩子的不著調:“來看大小美人。哎離玉在哪?”

江州司直接屏蔽了那句“大美人”,伸手一指:“估計在對弈。”

齊嶽就大尾巴狼般,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隔著老遠,江州司都能聽到他拉長的尾音:“哎小美人,你今兒能看清我了不?上次來你好像看不大清楚。”

江州司:“……”

還在沉思棋路的宣玨:“……”

坐在宣玨對麵的謝重姒:“……?”

齊嶽頂著宣玨涼颼颼的目光,臉皮厚比城牆,巍然不動地在旁坐下,故意拋給謝重姒一束木芙蓉,笑嘻嘻的:“美花配美人,家裡開的花,姑娘莫嫌棄。”

宣玨不動聲色地捏裂了兩枚掌心的棋子。:,,.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