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掙紮(2 / 2)

白棠將江南一代的繁瑣事務,交由弟弟蘭木打理,隨宣玨同回望都。這一年半載以來,忙碌頗多。

白棠憂慮地對宣玨道:“主子,不多歇息會麼,天光尚未大亮。”

宣玨擺了擺手,步入有彆於畫室的另一間南書房,淡墨書香,古卷橫於架上。

除卻案上筆墨紙硯,幾無雜物,一塵不染。

書房北角窗下,立了樽紫銅鳳凰熏爐,嫋嫋青煙,在逐漸明亮的天光裡升騰而起。

宣玨隨意攤開翰林院的幾本文書,邊看邊問:“如何?可有線索?”

望都達官貴人多,各方勢力魚龍混雜,白棠沒有在蘇州那般遊刃有餘,但仍舊恭敬回稟:“屬下探聽到的是,那女子名為阿九。去年冬月初時,三皇子於江南幸她,之後帶回京城,納為侍妾。”

這世軌跡錯亂,但三皇子仍舊在太元四年南下江南,和齊家有所往來。

宣玨不置可否,淡淡地道:“接著說。”

“屬下已傳令讓蘭木探尋,阿九是否是江南人氏。同時,太子府邸也有消息說,太子近月餘茶飯不思,神情憔悴,疑是病容。”白棠說道,“主子,太子府看得嚴,還需要繼續探嗎?”

宣玨摩挲指尖的溫玉,想了想:“不必了。若是可以,探探三殿下那——阿九入府之後,是否受寵,她什麼脾性,待遇何如。量力而行,不要暴露。”

白棠恭謹地應下,見他還在翻覽文書,便後退離開,替他掩上了門。

宣玨將掌中把玩的玉飾放下——

那是一枚玉雕,潤澤光滑,正麵小心細致地雕刻出盛放桃花,茂密枝椏下,立著個背對的女子。

著宮裝,戴繁飾,抬頭望花落。

隻一個背影,風華絕代,遺世獨立。

玉飾背麵,刻字“太元三年,於京口北固”。

宣玨一哂,不知不覺,快兩年了。

她是跑得夠沒心沒肺的,留他一人夙夜難安。

就連前日在同濟堂偶遇,宣玨乍然也隻聽得耳畔轟鳴,沒聽清金繁和她說什麼,隻有隱約“將士”“暗傷”,還有她說了聲“大梁”。

回來後細細品味,覺得有些不對。

前世——謝治的心結到底是何,他略有所感。

他稱帝的那年春末,皇城封鎖,望都的消息還未傳遍天下,天金闕收到過一封信箋。

無落款無彆名,封烙處是耀眼的金日徽印。

裡麵隻有一句不明所以的話:

“斯人已逝,凡塵皆過往,切勿多憂傷。”

信箋被呈上,宣玨看過,直覺地道:“許是給謝治的,查查來源。”

來源自西梁國都天譽城,那邊似是沒顧忌,也未隱匿,隻是察覺來探的人不對勁後,才陡然抹除了所有蹤跡。

消息就此斷去。

宣玨當時忙得焦頭爛額,也沒太多精力去管這封語焉不詳的信,拋之腦後。

現在回想起來……到的確有幾分意思。

在金繁醫室問診時,阿九身上的五石散味道濃重。

這是富貴弟子嗑的藥,迷惑人心,食之飄飄欲仙。

但它的確也另有用途。

久病難醫,身痛難忍時,有錢人家會服用五石散,即便上癮戒斷不了,也好過痛苦掙紮。

這還是爾玉成婚後不久,得意洋洋地和他說過的,她說:“當初在鬼穀時,師兄還想給我用這個來著。被我拒了。這玩意,沾了就戒不了,得當一輩子傀儡,我才不要呢。”

鬥漏叮咚一聲,提醒時辰變轉。

宣玨回過神來,指尖再次觸碰上那枚玉刻,清雋溫和的麵容,在側麵天光的映照下,半明半暗,神情莫測。

遠處的未央宮,日上梢頭,宮人們也忙活起來。

阿九被帶回這裡,換了身合身的裝束長裙。

她有種危險銳利的刀刃感,像是山林間極難征服的孤狼。

不過,眼眸低垂時,倒的確有脆弱溫柔感。

脆弱溫柔的病美人,靠在門前,對謝重姒央道:“殿下,行行好,給點五石散唄。我這都倆天沒食了,真的撐不太住。”

謝重姒:“……”

謝重姒實在是怕了她——

她就沒見過這麼膩著人,隨時都能低聲下氣討求的。

可是看阿九神情態度,倒也不像是那種軟骨頭。

謝重姒這兩天被她搞得分外迷茫,再加上皇兄暫時去數十裡外的京郊治理水患去了,謝重姒一時半會,聯係不到人,隻能暫且收容這位祖宗。

祖宗阿九閒來無事,就喜歡湊到她麵前。

她似乎非常喜歡謝重姒下顎線條,發呆時候也是盯著看,有次謝重姒經過,還聽到阿九嘟囔:“原來單論輪廓,你比謝溫還像……”

謝溫是謝重姒她三哥,她一頭霧水,沒懂。

又被阿九的眼神盯得發毛,謝重姒無奈至極:“阿九,五石散吸多了,整個人會垮掉的……你要不要試著戒戒?實在不行,我再給你尋。”

她雙手合十,實在是怕了她。

沒想到,阿九眨巴眨巴眼,那雙鋒利的眸裡,無端露出幾分溫柔來,像是透過她懷念某位故人,點了點頭,十分好說話:“好啊。”

謝重姒:“……”

又這麼過了三五天,皇兄還是未歸,三哥那邊也快要應付不過去了。

正重要的是,阿九真的毒癮犯了,強行忍住,但人幾近昏厥。

謝重姒頭疼。

五石散不好尋,她也不便明目張膽地以未央宮名義去找,隻能命人去金繁處討要。

命令還未下去,突然想起,她上次沒有細問宣玨的病情,猶豫片刻,還是拎了個帷帽,獨自出宮了。

春末小雨細密溫柔,走到同濟堂時,她衣衫都有了濕意。

謝重姒也不在意,從後門入內,快步上了花室,還沒來得及打招呼,腳步一頓——

金繁在他那讓人眼花繚亂的花室裡,布了幾案,對麵坐了個人。

未戴玉冠,隻是青布束發,清潤得仿若畫裡走出。

她心跳漏了一拍,暗道:流年不利。

怎麼又碰到宣玨這祖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