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心意(2 / 2)

宣琮:“……還在北祠堂跪著,半下午了,午膳也沒用。”

宣亭拍了拍兒子肩膀,道:“行,我曉得了。你先去喚你娘用膳吧,我去看看他。”

宣亭官職調動,宣家北遷,老祖宗的靈位也都不辭辛苦地帶了過來。

擺放在最進間的北堂。

傍晚日落,祠堂裡燈火晦暗。

隻有十幾枚蠟燭,依次綴在各個角落和案台,供奉光亮給數不儘的列祖列宗。

有宣琮暗搓搓派來的仆人,在焦急地勸導,宣玨沒理,實在無奈,才道:“行了,無事。”

春日夜晚,清寒依舊,仆人額角卻急得冒冷汗,還想勸,剛張嘴,瞥到輕步入內的人,急急忙忙躬身道:“老爺。”

“下去吧。”宣亭衝仆從擺了擺手,走向堂前。

他們鬆了口氣,應道:“是。”便撤了出去。

留下父子倆,一負手站立,一筆直跪著。

宣亭看了眼即將加冠的幼子,又看了眼案台上數不清的前人魂靈,問道:“為父來聽聽,你是怎麼想的。”

見宣玨猶豫,他又補充道:“說說看,不管說什麼。憋在心裡,會憋出毛病來的。”

明滅不定的燭火光芒,打在宣玨臉上,愈發襯得他側臉精致,恍若雕琢。

他掙紮地開口:“……我放不下。父親,我放她不下。”

“還有麼?”

宣玨:“我……想要試試。無論結果如何,都想試過,才心甘情願。”

“嗯?”宣亭像是難得見小兒子這般心神不寧,笑了聲,寬厚的手掌按住他肩膀,“心甘情願?”

良久,宣玨才道:“是甘之如飴。”

宣亭愣了愣,他知道這小子內斂。

小時聰慧過了頭,比同齡人多出不知多少心眼,那時,妻子對他長籲短歎,害怕幺兒慧極必傷。

長大後,也是心思壓抑,難得見他……這麼坦誠熾烈。

宣亭沉默了會,複又笑道:“毋庸後悔,萬勿回頭。你想做什麼,就去做罷。不害他人,不越規矩,誰管得著你想乾什麼?不過路是你自個兒選的,走到一半不想走了也行,荒廢的是你的心血和情緒。若是真決定了,也莫一人扛著——實在難琢磨的,我是沒多少功夫陪你折騰,但你可找你兄長。”

宣玨輕輕“嗯”了聲,又忽然問道:“若是後悔了呢?”

宣家家風如是,上輩子,哪怕他二人劍拔弩張,他也從未後悔。

直到那時春日——

許久以來,陳墨都對他糾纏不休,甚至他在公主府那幾年,她也暗中遞過書信。

入宮後,更是沒少送湯送糕點。

少有這般退避三舍。

宣玨求之不得,但卻又怕事出反常必有妖,便問:“她最近怎麼了?”

問的是陳墨。

白棠默默想了想:“去殿下那裡轉了一次,出來就這樣了。”

“她說了什麼?”宣玨一怔,問。

白棠知道這句話裡,問的“她”,定是玉錦宮那位,一板一眼回複:“也沒說什麼。就說,求而不得,何須再求。沒必要讓自己麵目全非。”

宣玨聽後,合上奏折,沒心思再看了。

他枯坐了一夜,天亮時,問道:“……我做錯了嗎?”

他從不後悔,但在那一刻,卻覺得……還不如當初放棄,充耳不聞,和她一起死在戰亂叛亂的煙火裡。

而不是去謀求無上權柄。

白棠沒法給他回答。

於是,宣玨來到玉錦宮,走至床榻。

她仍在睡,睡得不甚安穩,青絲披散垂在耳畔,襯得肌膚瓷白如雪。

稍不留神,便要化了。

醒來後,宣玨對尚在愣神的她道:“……要不,我放你離開吧。”

“……離開?”謝重姒瞬間從迷糊的晨夢裡全然清醒,啼笑皆非地咀嚼這倆個字,然後古怪地道,“你讓我離開去哪?天金闕,我自小長大之處,我能報出未央宮有多少塊青瓷玉磚,攬月池有多少棵丹桂,甚至禦書房裡,哪個角落,有我小時用刀刻的字和年號——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宣玨,你讓我去哪?!”

這是她除卻目睹謝治身死外,第二次歇斯底裡。

那日,不歡而散。

重回一世,望都宣府,並不明亮的祠堂裡,宣玨想到那個初晨,同樣也是春末的初晨,仍舊會心悸後悔。

酸苦辣鹹,四味雜陳,攤在他心上,將傷口一遍遍碾磨。

宣亭皺眉,敏銳地察覺兒子情緒不對,一拍他肩膀:“想什麼呢!”

“若是後悔了啊……”宣亭半蹲下來,和宣玨平視,細紋遍布的眼角,是罕見的柔和,“那便跨過去。記住,不再犯。人無完人,聖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萬事兩難全,何必苛責自己?若是太過畫地為牢,頹步於錯事曾經,豈不是永遠都不能向前,不能彌補,不能實現想要的願景了?”

宣玨長睫輕顫了下,把這話聽了進去,然後緩緩點頭:“嗯,我知道了,父親。”

“起來用膳吧。”宣亭起身,彈了彈袍角的灰,“不日端午,你娘包了三角粽,有你愛吃的口味。來晚了就沒了。”

宣玨輕笑了聲,撫摸掌心那塊溫玉,輕輕摩挲著,應道:“來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