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雙向(2 / 2)

他頓了頓,沒怎麼信,對葉竹沉聲道:“果真如是?看顧不好人是小事,要是另有疏忽,尋未央宮人一問,口徑不符,更是大事。”

葉竹噗通跪下,心跳得快,道:“陛、陛下,是昨晚殿下追人的時候,急急忙忙從台階上摔下去了。”

“哢噠”一聲悶響。

謝策道將碗一放,撞得檀木桌晃動。

謝重姒像是被嚇到了:“父皇……”

謝策道這才回過神來,擺擺手道:“不是對你。羹湯煮的不錯,下次朕還想吃的話,重重肯不肯再下個廚?”

“當然。”謝重姒欲言又止,還想說什麼。

謝策道大口喝完羹湯,拿過一旁宮人奉上的帕子擦嘴,製止道:“行了,彆給那混賬東西說好話了。你說朕也不聽。蔣明,送重重回去。”

蔣明立刻上前,討好地笑道:“殿下啊,陛下還有一堆政務要處理呢,咱先走吧?”

“哦……”謝重姒這才悶悶不樂般收了碗勺,“那兒臣先回去了,父皇彆太生氣,氣極傷身。”

說完,她就隨著蔣明,踏出太極殿。

金烏已沉,皇城陷入浩瀚的殘紅色。

金闕琉璃瓦也鋥亮光輝,簷角銅鈴悶響,底下來往宮人成群,步履匆忙。

謝重姒將食盒遞給葉竹,收斂了在父親麵前才會有的嬌憨,等宮人減少處,才輕輕開口:“蔣公公,這兩日,沒少有人來讓你進言吧?”

蔣明差點沒給她跪下。

當然有的。

太子一黨,三殿下一黨,還有其餘渾水摸魚的皇子後妃。

哪怕沒有直來直往,也有暗相試探。

想讓他張嘴說好話,或是煽風點個火。

他左右逢源,賄賂都收了一籮筐,正準備保持中立,什麼都不說,當個悶葫蘆。

可可可可殿下怎麼突然就挑破了啊!

“有、有的。”蔣明僵硬地回她,福氣喜慶的圓臉上掩蓋不住慌張,“不過爾玉殿下明鑒,給奴婢一千個膽子,奴婢也是不敢讒言構陷太子殿下的!”

“無事,沒有怪罪你的意思。”謝重姒笑了聲,殷紅的唇在殘陽下更如烈火,她側麵對著夕陽,半張臉明,半張臉暗,宮裝繁複,猶如春末一地殘紅的層疊鋪展,“本宮也需要公公代說幾句話。”

蔣明心道:怕不是給太子求情。

謝重姒:“若是父皇削除皇兄太子之位,貶謫出京,百越之地是個不錯歸屬,公公可諫言一二。明鑒或難,那便暗中勸導。公公跟在父皇身邊快三十年了,比本宮更懂他心思。此事麻煩你了。”

蔣明一個激靈,險些沒跳起來——

百越之地,那可是民不聊生的蠻荒之所啊!

“……殿下!”他驚慌不定,“敢問殿下是何意圖?”

謝重姒歎了口氣:“蔣公公啊,人這一雙眼,向上看,眾生平等,向下看,豬狗不如。廟堂高居慣了,如何能品到五穀滋味,當權富貴久了,也看不見民生艱辛。他非得自己沉下去,才能重新爬起來——按我說的去做罷。”

蔣明一震,不由抬頭,看那浸沒在夕陽餘暉背影,她朗聲說道:“到時候實在不行,本宮寫信,給皇兄賣慘,總歸不會讓他走偏走窄的,放心好了。快到未央宮了,公公不必再送,回太極殿吧。”

“……喏。”蔣明震撼過後,頭皮發麻。

這位主受寵他知道,可如此麵不改色地決定太子歸處,是他未曾預料的。

而且看她意思……

怕不是朝堂也有人手。

否則如何能如此斷定,陛下會削太子之位?

太元五年春闈剛落,望都風波乍起。

太子與帝王不知因何起了齷齪,被關入宗人府十天後,帝廢太子,貶謫百越之地。

此月月中,春闈會試考題泄露之事爆出,謝策道不輕不重地掲過,並未太過責罰負責此事的三皇子謝溫。

但本因太子被廢而竊喜的三皇子一脈,也明顯謹小慎微了很多,全然沒有被放過的感覺。

隻好愈發戰戰兢兢,剛翹起的尾巴又落下,夾緊做人。

謝重姒聽著葉竹笑得樂不可支:“哎殿下,您彆說。三皇子妃看您,還有點張揚跋扈的,估計是記仇您之前沒把阿九給他們,再看太子殿下被削,想欺負您。今兒我又碰到她和婢女,您猜怎麼著,灰溜溜遁走了。”

“百越王。”謝重姒糾正她。

葉竹吐了吐舌頭:“還不是過幾年又會封回來。”

謝重姒不置可否地看她一眼。

葉竹:“好啦好啦,奴婢知道了,謹言慎行。您要是用這些手段法子,對付其餘不安分的皇子,哪還有他們的事兒——陛下鐵定向著您嘛!”

“又不是正大光明的陽謀。”謝重姒吹了吹紙頁,宣紙墨跡漸乾,“耍小心思的陰私詭計,上不了台麵,也就好意思拿著坑坑皇兄了。信寫好了,送去吧。”

“好。”

葉竹手腳麻利地將信密封,再送給謝治那邊——

殿下每隔四五天必寫一封信。

在信中什麼都有。

說陛下其實很後悔,每天心神不寧的,有次還偷偷摸摸回未央宮裡頭,太子殿下曾經住的房間坐了一下午;

說宮院裡小荷已露尖尖角,蓮花快要開了,今年蓮子格外飽滿,到時候摘點送過去;

說衛旭姐姐被金師兄照顧得很好,讓太子殿下不用擔心,陛下也不知道,藏得很嚴實放心;

說有的宮人和望都世家,狗眼看人低,看她嫡親兄長被貶,偶爾有人會明朝暗諷幾句,不過她都懟了回去;

還說,百越之地亂民不少,畢竟窮山惡水出刁民嘛,讓太子殿下當心彆人搶了東西,特彆是吃的,還有彆被狼叼了去。

那可真是,天南海北地侃。

中心主旨三條:

父皇很愧疚;哥有人欺負我你快回來;老實當政彆撂擔子出岔子。

彆說太子殿下看到這些信,心會軟成什麼樣了,就連葉竹看了,都差點感動地熱淚盈眶——

如果不是心知肚明,這貶黜百越之地,就是殿下搞出來的。

謝重姒疲倦地放下筆,揉了揉眼。

其實那麼多書信裡,她隻有一點撒謊了——

不是關於父皇,而是關於衛旭。

衛旭身子骨,無力回天。

就連師兄,也醫治不了,花也不中了,擼著袖子悶在房裡看醫術找法子,結果都是一場空。

最多也還有一兩年可活。

不戒斷五石散的情況下。

仲夏的時候,謝重姒去了同濟堂一趟。

春日繁華盛宴早已過去,金繁這處卻仍舊錦繡熱鬨。仿佛上神忘了人間風月時辰。

衛旭精氣神不錯,靠在門上,對謝重姒笑得親切,也不再裝那柔弱虛相,一挑眉道:“小阿姒來啦?”

謝重姒:“今兒心情怎麼這麼好?”

“這不是看到你來了麼。”衛旭哄人的話不要銀子般地灑,“恰如春回大地,鶯啼婉轉,我這心窩上也繁花似錦……呃。”

她看到了身後走進的宣玨,話音一頓。

宣玨一身白衣,束青冠,斂了笑意時,神色冷澈如玉,不鹹不淡地抬眸看了衛旭一眼,又移開目光。

衛旭卻是被這一眼看得透心涼,閉上開口就亂撩的嘴,問道:“他怎麼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