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誘哄(1 / 2)

謝重姒笑了笑:“偶遇。”

她是在同濟堂前撞見宣玨的。

他本是快要入店,餘光察覺到遠處的她,停住腳步,回身頷首。

見她要找金繁,識趣避開,準備離去。

謝重姒不假思索喚住人。

“啊我讓他來的!”金繁一掀他那藤蔓密花簾,“南醫孤本有找到嗎?快給我!”

宣玨從袖裡抽出一本殘破書卷,不疾不徐遞過去,道:“唯餘上卷。百花唐老字號也告知,尋不到下卷。過幾日我再問問翰林院同僚。”

金繁急忙接過書卷,道了聲謝,又躲入他那愈發香氣撲鼻的花室中,道:“行,你過來下,還有幾本冊子需要勞煩你找一下。”

宣玨便掀簾,跟了進去。

謝重姒聳了聳肩:“喏,師兄喚他來的。”

本以為師兄照顧衛旭,是情非得已的勉強。

現在看來,還挺上心的?

彆人操心她性命,衛旭卻渾不在意,坐在二樓室內的太陽花下,赤著腳道:“青鸞給你修好了,帶回去就行。坐會兒?”

那日青鸞鳥通知金繁,把同濟堂鬨了個人仰馬翻,自個也撞成稀巴爛。

衛旭本想幫她重做,謝重姒卻說隻要這個。

修複粘合,比另起爐灶難得多,衛旭忙到現在才完工。

“多謝昭陽。”謝重姒笑得眉眼彎彎,抱起修好的青鸞,“你手好巧啊。”

衛旭托著下巴道:“真謝我,送點好酒來,越烈越好。對了,你兄長如何?何時能得歸?”

謝重姒微愣:“一年多吧,至少要等明秋。”

衛旭將腳脖子浸在流水裡,為難般歎了口氣:“行吧行吧。說回來,你在查母親身死一事?”

“不錯。”謝重姒識趣未問她如何得知,“線索斷了。昭陽可是知道什麼?”

衛旭:“齊國有我方暗線,但還沒手眼通天到這境地——你都束手無策,我如何得知?隻不過朝堂江湖分割,我若是朝堂中人,會借刀殺人。”

謝重姒無奈:“穀主不肯透露母後的紛爭債。”

衛旭也給不了太多建議,她還準備說什麼,見到宣玨又掀簾走了出來,微張的嘴合上。

她不是很喜歡這個年輕人,眸光不善。

馳騁疆場久了,對殺意敏銳。

她便痞氣地笑了笑,道:“小阿姒,他來啦,我不留你用膳了。青鸞鳥還要上機油,記得護理。”

謝重姒有一肚子疑問,但旁敲側擊,金繁口風很緊,死活不說。

她又不好直白敞亮地問衛旭,急忙告辭,追著宣玨奔了出去。

“宣玨!”謝重姒喊道。

宣玨長睫一顫,似是對這個稱謂有些反應,下意識地頓了頓,然後才停住腳步,轉身問道:“殿下何事吩咐?”

謝重姒跑得氣喘籲籲,彎腰,手撐膝蓋,喘息片刻,才直起身道:“師兄托你尋的孤本,關於五石散這等藥物功效療法的?”

宣玨:“不錯。另幾本是經脈錯診,骨骼拚接之術,西梁的密法,金大夫也一竅不通,隻能現學。”

天金闕和長安巷,分彆在同濟堂的北南。

他見謝重姒心事重重,有話要問,索性打算與她一道向北,道:“還有想問的麼?”

“師兄為何變了態度?”謝重姒沒邁步,反倒有些疑惑地看他,“走呀,我不回宮,你跟我作甚?”

“……”宣玨垂下的眸光清湛,看了她一眼,“金大夫也未和我說實情,但大概能猜到。”

他領著謝重姒往南,走在朱雀大街上,傍晚時分,人流攢動,紅塵萬家。

有麵點鋪子設在路邊,鍋爐沸騰,油香撲鼻。

宣玨娓娓道來:“衛旭是九年前棄了儲君之位的,八王之亂剛結束,退位讓賢。當時西梁紛亂平息,生靈塗炭,民間都視她為戰神,立過生祠,因此,民間有用‘昭陽日落,長夜不明’來形容她退位。對繼承帝位的衛昀天不滿至極,衛旭手下軍隊甚至都騷亂過不止一回。”

他嗓音溫潤如山澗清泉,讓人品出清泠舒適,謝重姒喃喃接了句:“我知。師兄是曉得了她真實身份,才對她另眼相待嗎?”

“不夠,將士不知凡幾,立下赫赫戰功者也不計其數。”宣玨抬眼遠眺望都南山的忠靈廟宇,“大齊也有數以千計的忠魂亡靈。金大夫不至因此就網開一麵。我猜是衛旭毒癮成因。”

謝重姒:“誒?她應是痼疾痛楚,才服藥緩和的吧?又或者是行兵打仗撐不住?”

“是,又不是。”宣玨沉默片刻,還是說道。

謝重姒微愣,知道狐狸勾引人還不算了,還開始故作玄虛,便語重心長地說道:“莫說山海經語,我才疏學淺,聽不明白。”

宣玨被她逗得笑了聲,沒帶她走長安巷,而是一拐,向他素來對弈的墨韻樓走去,說道:“金大夫沒和我透露,但有次提到過,衛旭左腿上鐵玉骨安上的時段。是安順一戰。那次可慘烈了。據說,衛旭隻有八千兵馬,要守五萬敵襲,哦對,那位周朗,也是這次死於她手,對吧?”

謝重姒怔了怔:“對的。”

宣玨看她反應,就知道她多少也查證了些,於是刪繁就簡,直白了當:“十年前的戰役,百姓口耳相傳,也都演變吹噓地不成樣子,隻能信一半吧,譬如時段、地點和其中哪些人。不過從西梁歌頌的戲文評書裡看,衛旭迎敵時,春末跌落馬下,十日後有如神助,重新披掛上陣,力挑敵將十二人——殿下,你知道這意味什麼嗎?”

“……鐵玉骨的康複階段,有多久?”謝重姒心漏了一拍。

宣玨:“少則一年,多則三載。傷筋動骨損皮肉,剛換上時,站不起來的。除非……”

他沒再說,留了個意味深長的尾音。

謝重姒一時半會,沒說出話來。

除非痛感皆無。

這種麻醉程度,五石散不夠,產自南疆的阿芙蓉才行。

而這玩意,吸食一次便能上癮。

謝重姒不可置信地問道:“所以她的因病退位,是染了毒癮嗎???我還以為她是早年就沾這玩意解傷痛,沒想到是……”

沒想到是戰火紛亂中的無路可走。

謝重姒:“這對她也太不公平了吧???”

“你又怎知,她不是心甘情願的呢?”宣玨唇角微勾,溫和地笑道,“殿下來過墨韻樓沒有?”

墨韻樓就在不遠處,極清靜極雅淡,走到邊上,仿佛周遭都安和了許多。

正值傍晚日落,夜色緩慢浮現,樓中燈火逐次點亮,淡藍的光暈。

八角九層的閣樓上,隱有客人撫琴。

“沒。”謝重姒道。

宣玨便走在前麵,側身道:“進來看看否?”

他身上灑了層樓上輝,清清冷冷的月白,朝她的那麵,卻是火紅殘陽的光。

墨發被青玉冠一絲不苟地束起,白衣如雪,落了太元五年皇城傍晚裡的光與影。

謝重姒像是被蠱住,隨他走進,走到樓裡,才回過神來——

她素來恣意,就連在天金闕裡,也沒然敢教她遵規守矩。

這裡頭太過寧靜規整,沒人敢嚷聲多言,棋盤玉子擺放、屏風瓷器排列,一板一眼。

她渾身毛發都豎了起來,隻覺得不適。

好在這不適隻一瞬。

宣玨領她來到一處獨間,臨著朱雀大道,從窗口遠眺,甚至能看到遠方天金闕。

若是有人從朱雀大道遊街而過,這會是最好的視角。

窗外的風景,顯然比棋譜棋局,更吸引謝重姒,她走到窗前,極目望去,八層的樓高可俯瞰望都,整個皇城都匍匐在腳下。

琴音繚繞,低沉如訴。

“樓上有琴?”謝重姒問道。

“九樓是主人家的琴室。”宣玨回她,“尋常人等,不得入內。”

她一時忘了神,等殘陽落了山,才道:“你經常來此麼?”

“以前偶爾,這一兩年,幾個月都難得來次。”宣玨坐在棋桌前,抬指撫上木盤,“上次來,還是年前,都有灰了。”

太元三年時,來得最頻繁。

總是心不在焉,等皇女歸來的步攆——可惜未曾等到。

之後,也習慣地在這個棋室內,布局解局,偶爾遠眺,會想她在天金闕中,正在做什麼。

謝重姒轉過身,這才看到對麵屏風上,還有麵豎起的磁石棋盤,上頭也是殘局。

黑白分明,廝殺不休,還未分出勝負,已見慘烈。

她看了看,皺起眉來:“這局有解嗎?白棋……”

“無。白棋必死。”宣玨視線淡淡地從上劃過,垂眸,用方巾擦拭乾淨麵前的盤麵後,飛速布了盤一模一樣的局,“除非身入黑中,然後反刺,能勉強保住腹心的一畝三分地。”

他笑著落子,落下這枚和上一世公主府裡一模一樣的子。

那時他大病初愈,冬陽下,她疾步朝他走來,擔憂而焦急,為他梳發盤冠,又不滿意地打散。

宣玨道:“我和寒山寺的老主持下過兩遍這局棋,總歸是沒有找到更好的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