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誘哄(2 / 2)

謝重姒靜靜地看著他,然後走到他麵前,道:“下次有空,再去找他手談唄。說不準能另辟蹊徑呢。那老禿驢……咳,住持雖然四六不著,但棋藝還是尚可。”

宣玨輕輕抬眼:“殿下也和他對弈過?”

謝重姒:“聽說,聽說嘛!父皇對弈過,前些日子,又是被皇兄,又是被三哥,搞得心煩意亂的,覺得倆兒子都不給他省心,他就擺駕寒山寺,去聽老和尚清談道玄去了。”

“三殿下——”宣玨修長的手指撚棋而落,“禮闈之事,也讓他元氣大傷吧?”

謝重姒:“對。起因是玄平附近茶館,說評書的老先生們,打趣春闈有貓膩,結果那批文人不乾了,要求徹查。就是不曉得誰乾的了。”

她懷疑皇兄有插手。

畢竟,說評書的唱小曲的,賣藝的雜耍的,三教九流,她哥認識個大概。

不過皇兄遠在天涯之外,她總覺得他不至於插手這麼遠。

“應是同濟堂那位。”宣玨不喜衛旭,聲調都冷了幾分。

謝重姒:“阿九嗎?”

宣玨:“衛旭來齊,混跡於西梁的雜耍攤之中,這些人被三殿下殺了。”

謝重姒眼皮一顫。

她是知道的,本來覺得,衛旭位高權重,不至於因此而睚眥必報。

但後來看衛旭那混不吝的痞氣,謝重姒覺得……至於的。

這位殺孽無數的將領,無法容忍再護不住手下人。

宣玨又落了一枚棋子,道:“太子殿下應也插手了,手段很緩和,隻是想任其發展,文人能鬨多大就鬨多大。衛旭麼,想添油加醋,被我攔下來了,順手除了她幾個西梁眼線,不過,她應該以為是陛下做的。”

謝重姒:“……”

她察覺這話的端倪,問道:“……你和父皇說了?”

“同陛下交談,隻涉及朝堂闈考之事,未提到衛旭。”宣玨緩緩地道,“說有人暗中作祟,要亂我大齊朝綱,陛下拔蘿卜帶泥,扯出幾個人。加之我為三殿下進言幾句,陛下也就雷聲大雨點小,輕輕掲過了。”

謝溫留著還有用,能激謝治上進,沒必要這麼早除去。

謝重姒卻是微微一愣:“嗯?長林書院跪了一院人,要求徹查的那晚,父皇連夜召見的,是你嗎?”

“是翰林院掌院學士顧替,我跟去罷了。”

謝重姒托著下巴,笑靨如花,也走到他對麵落座,胡亂落了顆子,擾亂他棋局,道:“嗯?你是怎麼幫三哥說好話的呀?說來聽聽。”

棋局被禍害得一塌糊塗,宣玨無奈收了手,想要把棋子收回盒中,不想細談:“稍提了兩句。”

謝重姒卻沒打算放過他,並指夾住棋子,用玉棋邊緣,不輕不重地敲了敲他手背,挑眉:“說。”

帶有薄繭的微涼肌膚,避不可避地也觸碰到他的手背,宣玨像是被燙到了,睫羽一顫。

對麵小沒良心的還在笑,他乾脆將掌心收歸的棋子一撂,一本正經:“臣說,三殿下知行有禮,不可能做出有違律法和身份之事,定是有門客手下攛掇,陛下明查。還說……”

他頓了頓,笑出聲來:“三殿下溫厚,禮賢下士,是明君之選,可立為儲君。”

見謝重姒微愣,宣玨:“怎麼,殿下不是讓我擇賢攀高枝麼?原太子是沒指望了,還不準我另擇賢主?”

謝重姒回過神來,麵無表情:“哦。你要是敢和父皇明目張膽說立太子,明日你頭顱就得在武門前落地,還是滴溜溜滾上三四圈,沒人敢給你收屍的那種。”

前一句說手下門客作祟,讓父皇好好削一頓三哥那些勢力,是宣玨能說得出來的話。

後麵那句——大齊滅了宣玨都不可能這麼莽撞。

宣玨沒忍住,掩唇咳嗽了聲,道:“現下的確未說。”

謝重姒:“……”

老天爺,為什麼這神仙忽然會逗人了啊!

她繼續麵無表情:“那你之後說唄。或許不這麼直白,用委婉的法子旁敲而說,也不一定——畢竟,望都裡頭,已無人能和三哥下一爭高低了,你是得給自己尋個退路。”

宣玨從善如流:“好。”

謝重姒啞口無言。

頗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她沉默半晌,看著打散的死局,又想到波雲詭譎起來的皇城,忽然有點微末的惶恐,心道:“真的能破局嗎?這都才剛開始呢。”

於是便道:“宣玨,太近了。”

宣玨正抬掌,掌心棋子落入棋盒,一時分心,劈裡啪啦落了三四枚在地。

宣玨起身,邊拾棋子,邊麵色如常地道:“殿下何意?”

謝重姒看他如玉琢磨的側臉,賞心悅目,除卻微抿的淡色薄唇,示意主人此刻的不愉。

她“呀”了聲,眉眼間是恣意粲然的笑:“就是你今兒靠得近了些嘛,我……”

宣玨將拾起的棋子隨手一放,玉子高高砸入棋盒裡,聲響驚人。

謝重姒:“……有點不舒服。”

她杏眸微眯,像是狡黠的妖,不經意間攪得人心晃蕩。

宣玨立在她旁邊,俯身,溫聲道:“譬如現在麼?”

“對呀。”

宣玨知道,他本該後退一步,告個失禮。

可忽然想起之前,夜論禮闈那次,謝策道似是煩悶皇子奪權,說到一半,就倦怠地道:“罷了,不提這事兒了。顧替,你過來瞧瞧,這些人品性如何?先篩選一批。”

翰林院掌院學士疑惑上前:“陛下,這是……?”

“爾玉也到了婚齡,朕又不可能留她一輩子,先過個眼,再讓她挑。”謝策道擺擺手。

宣玨當時沒忍住,也上前,瞄到名冊上一串人名——

時隔一月,還能默背出來。

他現在也沒忍住,不輕不重地問:“好。隻是有一事想問,殿下,那份花名冊,你應是瞧見了吧?”

謝重姒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謝策道精挑細撿,整整一個月,又廢了次名單,還是沒給女兒看——謝重姒是真的不知道。

“你在說什麼?”謝重姒微愣,“什麼名單?”

“那便是還未送到殿下手上。”宣玨語氣更淡了幾分,不再俯身,後退一步垂眸看她,“無事,臣知道了。”

謝重姒被他勾起了興趣,還以為和朝政有關,扯住他袖子道:“哎!!!到底是什麼名單呀?話說一半,閻王爺要拔你舌頭的知不知道?”

宣玨抿唇:“……沒什麼。”

謝重姒:“?”

她皺眉:“此次削職名單?西梁眼線名單?將士調動名單?皇兄……”

“為殿下擇選夫婿的名單!”宣玨難得輕喝一聲,眸色暗沉下來。

他呼吸紊亂了幾分,偽裝藏匿了許久的狂戾幾乎破土而出。

戚文瀾他不在意,前世爾玉也未曾喜歡過。

鬼穀師兄弟也好,對爾玉都是兄長之誼。

尋常仰慕者,她也瞧不上,不足為懼。

可那份名冊上,他前世或直接或間接,最後幾年,都打過交道。

有數位,樣貌才學……

的確是不輸於他的。

謝重姒千真萬確沒看過,覺得自己冤枉至極,怒道:“沒到我手呢,你瞎吼個什麼?!再說了,就算到了,關你什麼事兒?!”

宣玨反倒冷靜下來,小心翼翼地將眸中執拗藏住,慢條斯理地道:“的確不關我事,但至少,我也能向殿下進言一二吧?先向殿下告個罪。”

說著,他半跪下身,抬臂按掌在棋桌邊沿,堵住謝重姒左右而出的路。

謝重姒不可置信地看他,敏銳察覺到那雙清湛眼眸下,隱約可見的隱忍。

她沒敢輕舉妄動。

那火焰稍縱即逝,複又溫和起來。

檀香裡,有種清淡的藥味,不知是否有安神之效,謝重姒一吸,就感覺頭腦昏沉幾分,她道:“……宣玨,你起來!”

宣玨置若罔聞。

將她圈在兩臂之間,凝視很久,眸光矜持而冷離地在她一張一合的殷紅唇上,逡巡片刻。

然後才湊到她耳邊,道:“殿下,你也看到了,皇權之下,累累白骨,是條屍骸的不歸路。強如衛旭,也要手刃周朗,沾染毒癮。你真的能確定,身處漩渦之中,能片葉不沾,笑到最後嗎?”

氣流劃過耳畔,謝重姒沒忍住哆嗦了一下。

嘗試掙脫,這懷抱看似溫柔,給她留足喘息餘地,卻依舊堅硬如鐵,又被緊錮懷中。

宣玨像是誘哄:“我能做很多事兒,可幫你鏟敵,可幫你鋪路,可幫你奪權,要是你願意,還可以……”

他低了幾分音,不知又說了句什麼以下犯上的話,謝重姒猛地睜大了眼。

宣玨輕輕哄她:“玨能做得比所有人更好,殿下當真不想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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