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掉馬(2 / 2)

瞳孔一縮,呼吸微頓。

宣玨看他僅此一瞬的失態,神情也冷了不止一分。

這比所謂的荒謬求娶,還讓他心生不愉。

顧九冰怎敢——

時輕照不可能迎娶爾玉。

若是碰上個昏庸無能的帝君,真躺在公主和親的功勞簿上貪生怕死,矢口應下,最後悔婚,顏麵儘失的隻會是她。

退一萬步,應下之後,真能遠嫁東燕,等她的是什麼?

君臣相鬥後剩餘的烈焰紛爭嗎?

顧九冰卻是對宣玨高看了幾分,認真思忖起他的提議來,邊想邊道:“寒冬臘月時,金華城池邊防替換,水岸凝結成冰,介時橫渡攻城,能打個措手不及。那位小將軍既然能勝過淩駿,想必不成問題。”

淩駿本是猛將,卻被個初出茅廬的小崽子斬於馬下,說來也是笑話。

“金華與衢州相近,但離望都還是太遠了。”宣玨微笑,“不若處京來得好,您若有誠意,不如以其贈之?”

顧九冰猛地眯眸。

處都是何處?東燕皇城。這齊官——

宣玨唇角笑意仍在,像是開了個無關痛癢的善意玩笑:“看來相爺顧慮匪淺,那便不強人所難了。”

顧九冰神色卻陡然陰沉,意識到宣玨與其說是談判謀事,不如說是挑釁離間。

他圖什麼?折用宮裡人手,就為了給素昧平生的外交使官添堵?

還是說在探他口風?

“站住。你!”顧九冰被他搞得一愣,沒反應過來是在詐自己,但仍舊氣笑了,“可以啊,真是可以。本相為官二十載,從未見過後生如此膽大妄為。”

被擺一道,是他大意了。

宣玨當他話是耳旁風,顧九冰卻忽然冷冷開口:“你鋪設一堆廢話,隻是為了打聽一件事吧?娶你們那尊貴嫡公主為燕國皇後之事。本相可以如實告知,確是信口捏造——”

見宣玨頭也不回,顧九冰眉頭一皺。

猜錯了?

但顧九冰也沒想出第二種可能,索性肆意攻心,反正能戳中是賺,戳不中也無妨,譏笑道:“調虎離山把我引來此處,隻是為了問清這等無關緊要之事?年輕人,你這心思也過於昭然若揭了吧?”

宣玨似是對他的“以己度人”無奈至極,歎了口氣,停住腳步,沒回頭,但側首而道:“顧相,我大齊臣民皇室,不是貴國君主用以排除異己的棋子,您二位龍虎相鬥,籌謀計劃,還請都在貴國掀風作浪。齊國地兒小,容不下您兩尊大佛,折騰不起。”

顧九冰心道:還真猜錯了?這小子隻是不能忍他在利用齊國?

但他同樣不甘心被坑騙一遭,嗤了一聲:“年輕人。”

又道:“人與人之間,本就是相互利用。能被利用,才有價值。用以捭闔,用以籌謀,用以策劃,用以虛情假意地情深不壽。你是哪種?”

宣玨哪種都不是。

同樣布局籌謀,他和顧九冰這種人截然不同,語氣溫和地回道:“相爺,若是隻存在‘利用’,那這一生,也太過可悲了。”

顧九冰很久都沒說話,直到宣玨快走到林邊,才嗤笑道:“宣玨,我在東燕聽過你做的好事,秦家真是時運不齊啊,碰上你這種煞星。就是不知,漓江紛爭裡的種種痕跡,哪些是真的出格之舉,哪些是假狀的意外呢?你敢說,你未曾利用過他人情感,未曾假意騙取,未曾肆意踐踏,一輩子都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嗎?”

底線這種東西,其實很難說明道白,劃出涇渭分明的楚河漢界。

凡塵多少人模棱兩可,宣玨卻對此規整清晰,顧九冰即便再會攻心數倍,也不能亂他靈台。

但好死不死,漓江之行他利用過爾玉慌亂。

宣玨腳步一頓。

顧九冰又道:“既然問心有愧,那你與我何異?都不過是天地棋盤,人為棋子,若是需要時,以自身為棋誘敵深入也不在話下。咱倆有何不同呢?”

敢在皇宮安插人手,明目張膽引外節獨談,顧九冰以己度人慣了,才不信這種人沒有不臣之心。

乾脆拿最近的風雲說事,試探試探宣玨是否暗動手腳。

宣玨眸色微暗,道:“晚輩受教,不敢當。有所為有所不為,顧……”

忽然,他看到不遠處桃紅身影,猛然頓住。

謝重姒指捏團扇,裙擺疊豔,用團扇挑開密林的叢木枝椏,朝他走來。

像是詢問他為何許久不歸,笑著問道:“怎麼在這?你在和誰說話?”

宣玨隻猶豫一瞬,就飛快輕握住她手腕,想要帶她離開此處。

但還是慢了一步,顧九冰涼涼的魔音追魂奪命般襲來:“虛念而已,想要什麼,搶來就是,何苦困頓自身。到底還是年輕人,成不了大事的心軟。”

顧九冰語意不在謝重姒,卻歪打正著踩到了宣玨逆鱗。

字字誅心,如萬丈森木牢籠聳立,將他圍困其間——

心魔疊嶂,堅不可破。

宣玨側身回視顧九冰,語氣朗潤到不像威脅:“顧大人,據說燕國風俗裡,客死他鄉者魂魄飄零不定,無法再踏足故土一步。除非有人以血招魂。您覺得,以您不留底線的為人處事,會有人願以自身性命,換您魂靈歸鄉麼?”

顧九冰被他陡然爆發的殺機震得愣了,心道,方才打嘴仗這麼久,也沒見他動怒,這是……

他下意識把目光投向謝重姒。

謝重姒有幾分憂慮,她沒聽全這場爭鋒相對,但感受到了彌漫開來的凝滯冷然,擔憂地道:“離玉?”

“走罷。”宣玨隻是垂眸,沒再管顧九冰,領著她向外走去,想要歸還席上。

謝重姒蹙眉,拽著他往另一邊走去,宣玨一言不發地任由她帶路。

等走到攬月池邊,才輕輕地道:“殿下沒有什麼要問的嗎?”

“有。”走到池邊僻靜處,謝重姒才停下腳步,問道,“你怎麼和顧九冰對上了?他找的你?”

“不。”宣玨緩緩開口,如實答道,“我找的他。”

謝重姒:“你找他作甚?老匹夫一個,不尊不仁不友不義,沒什麼好談的。”

上輩子還當她麵明嘲暗諷過,她強留世家弟子為夫呢。

說著,她走到亭下落座,對宣玨招手:“過來坐。”

宣玨沒坐,沉默而克製地凝視她半晌,道:“和他問了燕皇求娶之事。顧九冰說是他信口胡謅,誆騙陛下的。為的是挑起紛爭。”

他這話同樣模棱兩可,畢竟顧九冰最後那句“想要什麼搶來便是”,前因後果並非僅是“求娶”。

但是僅憑爾玉聽到的這幾句話,她隻會以為顧九冰說的是她。

……她會是什麼反應?

謝重姒沒什麼反應,隻是眉眼冷淡些許,嚴肅地道:“你們還說了些什麼?”

離玉這反應不對勁,難保那老匹夫說了什麼挖心窩的話。

“他說,我和他是同一種人。”宣玨輕輕地道,蒼穹星河璀璨,半數光都像落在他眸底。

謝重姒黛眉一揚,道:“胡說八道,你和他怎麼可能一樣,他不擇手段,連心上人都能送入宮裡保仕途平安,家裡的兄弟被他殺了個七零八落,你……”

“不,殿下。”宣玨打斷了她口中的自己,在池邊光影搖晃中,薄唇抿了抿,壓抑地俯身環住她,極輕地說道,“我是那種人,和他輕重之分,但並無不同。”

謝重姒心說豈有此理,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剛想出口辯駁,卻被宣玨狠狠地堵住了嘴,這個吻像是臨刑前顛倒的狂歡,根本不給她任何喘息餘地,許久之後,宣玨才放開她,清潤的嗓音也染上幾分情|欲的沙啞,蠱惑她般道:“我也是那種人,為了目的手段頻出。表麵款款言笑,暗地屠刀高舉,借機翻雲覆雨,將神州寸土攪合得支離破碎……”

“離玉!”謝重姒瞳孔一縮,知道他在說漓江之事,和再早的揚州剿匪,但不知他為何這般貶低扭曲他的所言所行,“沒有,真的沒有,你給我醒醒!彆……”

他這是發哪門子瘋?

宣玨抬起拇指,在謝重姒潤澤的唇上摩挲片刻,眸光愈發暗沉,似辰光黯淡,星河隕落。

他不管不顧地接著道:“還有毀你姻緣,詐你誘供,想將你獨囚身邊,隻能想著念著我一個。殿下,你看我多麼自私陰狠啊。”

遠處嘈雜來往的人影,仿佛都成了背景深處的虛幻。

謝重姒忍無可忍地一拉他衣領,用了勁道咬在他下顎上,是警告,是憤怒,也是心疼至極的安撫,喝道:“宣玨,你給我住嘴!”

宣玨趁機輕輕抱住她,果真住了嘴。

謝重姒果斷直白地道:“彆聽那瞎子發瘋胡扯,他明顯以己度人,自個什麼樣,就猜彆人什麼樣,惡不惡心。”

“重重。”宣玨卻打斷了她,在她耳邊歎息,“許久不見。”

這聲音極輕。

似鬆間雪落。

亙古星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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