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番外其一(補)(2 / 2)

“那個騎黃棕駿馬的是崔浩不是?仵作出身,三年連破了四十多案的那位?”

“是——還有錢道長,世家弟子帶發修行第一人。我去年攜一家老小去白雲觀供奉,見過他道袍黃冠,風姿飄逸,神仙一般。這還是頭回見他俗世華服,乖乖,差點沒瞧出來是同個人!”

“哎,要我說啊,還是新郎官最俊。都道戶部玉郎,未曾見過,還以為京中過譽,沒料到真是這般謫仙風姿。”

百姓的低語裡,宣玨擎繩控馬,一瞬不瞬地注視由遠及近的步攆和紅紗之中的倩影。

人語繚亂,光影錯落,恍然萬事成為虛幻,像是隻有他們二人,曆經亙古,走過前世今生,再次隔空一望,緩緩靠近。

待到步攆終到身邊,宣玨方才回神,對謝治頷首而道:“見過太子殿下。”

謝治笑了笑,負手在背,避到一旁,由宣玨接過他和父皇護在掌上這麼多年的明珠。

儀仗微頓又將出,環繞而出的宮娥侍女們皆麗服盛裝,提籃撒禮。

朱雀大街上除了被侍衛分隔出的行道,供五馬並駕齊驅的步攆和迎親隊伍通過,其餘人潮洶湧,水泄不通。

直至入公主府,百姓尚在交頭接耳,議論紛呈。

在他們意猶未儘的目光中,儀仗消失於平安巷儘頭。

另一邊,謝策道在公主府如坐針氈,喝完了又一杯茶,瞄了眼刻漏,沉聲:“怎麼還不來?”

蔣明:“……哎陛下,這一盞茶的時辰,你都問了十幾遍了。哪有那麼快,得慢慢走,慢慢過,才細水長流,百年好合嘛!您莫急、莫急。”

九五之尊心浮氣躁,宣亭耐性卻是一等一的好。或許是姑蘇山水養人,這一家子都有點不緊不慢的輕緩勁。

宣亭攜夫人列於次坐,甚至還有閒心想兒子那修改打磨了幾個月的卻扇賦和迎親詞——還問過他意見,也不知最終定稿成了什麼模樣。

宣亭看謝策道坐立不安,出聲寬慰:“從璿璣門至此,約莫一個時辰,也快到了。”

蔣明:“是是是,快了!待奴婢再去瞧瞧。”

說著,蔣明又屁顛顛地跑去探看。

這次,不出片刻,蔣明喜笑著跑回來:“來了來了,新郎官和新嫁娘都來了。”

謝策道咳了聲,將茶盞放下,坐直身,儘力端著沉穩架子。

慶賀奏樂聲裡,他終於見到綢緞牽紅各執一端的新人。

莫名的,謝策道有點緊張,低聲對蔣明道:“朕儀容沒甚問題吧?”

“哎,陛下天尊,自是威嚴。”蔣明笑眯眯捧他麵子。

拜見父母無非也都是些客套流程,本就輕鬆喜悅其樂融融。

隻是謝策道這尊大佛實在威望過重,即便他罕見地麵露慈愛,在場人也戰戰兢兢。

司禮覷了謝策道一眼,得他首肯,方才喊道:“一拜天地——”

謝重姒團扇擋麵,視物不便,一直是宣玨稍前寸餘領她前進。

拜天地也是,宣玨先一步對著北向供奉的天地神位稍傾,輕聲道:“殿下。”

謝重姒心領神會隨他一拜。

司禮:“二拜高堂——”

兩人又是對著高座的父母傾身一拜。

謝重姒扇麵稍離,餘光裡,宣玨笑意清淺,像是在看高位的雙親。

她鼻尖酸澀了一下。

最後:“夫妻對拜——”

對拜相傾中,謝重姒雙眸微彎彎,向宣玨眨了眨眼。

沒等他反應過來,就又將扇麵上斜,將臉擋得嚴嚴實實。

三拜之後是奉茶。

謝策道在位幾十年,積威甚重,夫妻二人奉茶敬禮,在場沒人敢吭聲起哄。

隻有戚文瀾這棒槌在禮畢後,又吹了聲俏皮的口哨,率先喊道:“恭喜,恭喜啊!”

流水晚宴,和光月色。

謝重姒不攙和酒宴,頂著滿頭珠翠也有些疲乏,先在侍女環繞中入了婚房。心安理得地將“被人灌酒”的辛苦活丟給宣玨。

宣玨則被戚文瀾等人扯拉著出去陪酒。

今日滿朝文武聚集一堂,宣玨同四個儐相挨個桌得敬酒。

錢閩是帶發修行出家人,以茶代酒;宣琮酒量一般,喝了就上頭臉紅;大理寺仵作出身的崔浩靠嗅覺靈敏辦公驗屍,平時滴酒不沾,但竟然酒量不錯,擋酒擋得毫不含糊。

至於戚文瀾——他公報私仇,不僅不替宣玨擋酒,還起哄灌他酒,美其名曰:“今日大喜,大家多說點喜慶祝福話,離玉高興了,來者不拒,都喝!”

宣玨在京中朝裡人緣素好,沒人特意為難他,本來一桌一杯酒也就過去了,但被戚文瀾這麼一打岔,多喝了六七倍不止。他也沒有像以往酒宴般忽悠,實打實一杯杯下肚,白皙的麵皮上看不出醉酒與否,神色從容。特彆是有的桌席上祝福不絕,便忍不住又多喝了幾杯。

最後還是謝治看不下去了,現身擋酒,等同所有人寒暄過後,宣玨仍舊清明,太子殿下反倒是醉熏上頭,扯著宣玨說了句:“孤……我、我就這麼個妹子,當眼珠子寵的,你要好生護著她……一輩子……”

謝治含糊不清地念叨了三四遍,宣玨沒有不耐煩,認真聽了,方才道:“臣謹遵旨意。”

然後才隨引侍向布置成婚房的主屋走去。

新房就是公主府的主屋,紅燭鑾燈,紅被鋪陳,紅棗花生桂圓撒了滿床。

謝重姒坐在榻邊,用了點婢女送上的膳食,悠悠等著鬨哄。

不知過了多久,院裡傳來起哄,應是侍女們攔門擋路,刁難著不讓人進。

謝重姒不緊不慢地舀了口羹湯喝。

她親自出的題,刁鑽古怪的,即使是宣玨,恐怕一時片刻也進不來。

果然,小半柱香後,外麵一陣哄笑,才算過關放了行。

又幾瞬,屋門才被人輕輕扣響。

謝重姒將羹湯遞給婢女,轉而再次卻扇遮麵,聽到門口葉竹通報:“殿下,駙馬來了。”

“進。”謝重姒聽到吱呀門聲,有人走近,停在她麵前。

她起了點調笑心思,問道:“來者何人?”

宣玨沒想到她這麼問。但又是她心血來潮會做的。這一世她妝容服飾,都和前世略有差異。金釵變作玉飾,嫁衣繡刻的圖紋也稍有改變。唯一不變的是她裙擺上豔麗的牡丹。

宣玨恍惚幾瞬,回神後道:“殿下夫君。”

滿室姑娘們哄笑開來,謝依柔今兒也穿得喜慶大方,紅紅紫紫,像隻百靈鳥般和密友們推搡在旁,笑道:“姐夫真是直接,來人筆墨伺候,寫了卻扇詩才能撥扇麵啊!”

葉竹親自捧上了筆墨,宣玨取了筆,沒有片刻猶豫,落筆成詩。

詩成後,葉竹捧給謝重姒看。謝重姒撚紙一看,不由愣住,她右手舉扇,輕柔地挪開麵前精致團扇,像是不解,望入了那雙含情溫柔的眼。

周圍人都笑道:“看來殿下很滿意嘛!”

“新郎官過關了哈哈哈!”

謝依柔見夫妻倆要喝合巹酒了,也不再帶頭鬨哄,說了一串喜慶話後就領著小姐妹退下。

謝重姒緩了緩,才道:“一樣的卻扇詩,沒有變。”

和前世的題詞一模一樣。

“一字未動。”她疑惑問道,“為何?”

葉竹給二人奉上合巹酒,沒聽懂謝重姒在說什麼,以為夫妻倆在打啞謎,也就但笑不語,立在一旁。

宣玨沒有立刻說明,接過合巹酒,反而笑問:“今兒門前阻人,是殿下出的題?”

“是呀。”謝重姒也明了外人在場,他不好談及前世,便先與他對飲,“難住了吧?”

宣玨:“嗯。”他仰頭飲儘匏瓜中酒,再將兩瓣匏瓜遞給侍女。

葉竹掩唇輕笑,同樣說了幾句吉利話,很有眼色領著眾人退下。甚至因為實在高興,大著膽子揶揄道:“**一刻值千金,奴婢看秋夜也不遑多讓,殿下駙馬新婚大喜,百年好合,奴婢們就不打擾您二位儘興了。”

隨著他們離去,四周仿佛靜了一靜。

不遠處賓客嘈雜,奏樂華章,都像是九天縹緲的雲外來聲。

卻扇被拿走放在一邊。謝重姒杏眸似水,抬頭望他,複又問道:“為何還是前世那首詞賦?”

今日他迎親詞是變了的,不再像前世那般極儘華麗卻隱忍情意,而是換成些許他們二人才心知肚明的同遊共曆之事。

但卻扇詩仍舊未變。

“我再想不出更好的了。”宣玨輕聲道,“我寫了十幾首,給儕朋親友看過,他們不能挑選出最好的那首,而我也不覺得這些新寫的,能比過那年那首。”

那是少年人得以迎娶心愛瑰寶的雀躍,是壓抑情愫儘展於佳人麵前的惶恐。

是最純粹炙熱的無言愛意。

宣玨沒直說,謝重姒卻懂了話中深意,失笑:“所以千挑萬選,還是選了這首?”

宣玨頷首。他靜靜凝視謝重姒,像是用目光仔細丈量描摹,從她發間的雲翠珠飾,到點了胭脂的唇,半晌才輕輕俯下身,道:“吾妻美甚。”

他嗓音清清泠泠,如山澗泉流,琴瑟琤瑽。

謝重姒笑著指尖一勾他衣領,將人扯得更近幾分。

妝容豔麗之餘,染了點她特有的風流恣意,刻意放輕了音:“郎君更甚,妾身……”

“不及。”

扯住了人,便是煽風點火動手動腳。

宣玨倒是神色如常,麵不改色地替她拆除滿頭華麗頭飾,待她長發散落,開始解她衣襟盤扣。他做得慢條斯理一步接著一步,謝重姒就簡單粗暴多了,直接用牙尖咬住宣玨指尖,含笑望他。

宣玨被她撩撥得麵頰發熱,剛要提醒製著點鬨騰,明兒還得歸寧,忽然聽見一聲輕靈鈴音。

他動作微頓。

垂眸看去,踏於軟毯的足踝紅繩墜鈴。

銀製精塑的鈴鐺左右各一,花紋繁複,一路都壓在外裳裡隻有悶響,此時方才見到。

宣玨眉梢微挑:“疆緬祈福風俗?不硌腳腕麼?”

說著,要替她解開。

謝重姒阻止道:“哎彆!”

沒想到謝重姒阻止道:“哎彆!”

她晃腳避過。

白皙右足背上牡丹文身嬌豔欲滴,肌膚細膩勝似羊脂白玉,在曖昧雙鳳對燈下泛著光。

隨她晃動,銀鈴應景地發出脆響,悠遠綿長。

宣玨指尖擦著她挪開的腳背而過,無奈地收回手,道:“很容易青紫的。”

謝重姒卻伏在他肩上,不懷好意地暗示道:“……不覺得很好聽麼,離玉?”

“……”宣玨喉結滾動,被她逗弄得眼尾泛開殷紅,半晌才低聲說了句,“好聽。”

歸寧之事煙消雲散,鈴鐺聲響到大半夜,謝重姒才意識到逗人逗過頭了,悔之晚矣,討饒地啄了啄他唇角,努力地睜開不知被汗水還是淚水打濕的眼簾,嘟囔道:“明日罷……”

宣玨鬢邊也有汗珠滑落,他輕輕在謝重姒耳邊說了句什麼。

謝重姒清醒了幾分,猛地瞪大眼,控訴:“你還真記賬啊?!該還完一大半了吧……”

她話到一半,失神頓住,宣玨輕笑了聲,再次在她耳邊低聲淺吟。

是江南極清麗素雅的詞賦,爾後,與她十指相扣,輕聲道:“我愛你。”

許是從未直白炙熱過,宣玨不甚習慣。

頓了頓,又無聲念了一遍。

兩遍,三遍,四遍……

呢喃喁語,刻入魂靈,又一次脫口而出時,再無晦澀。

一聲一聲,把前世今生從未宣之於口的情愫道儘。

“我愛你殿下。”

是君臣之敬。

“我愛你爾玉。”

是夫妻之情。

“我愛你重重。”

是心尖上不可觸碰的唯一。

愛意滾燙,星河逆流。

玉山傾倒在她一人麵前。

聽他一遍一遍,翻覆言情,謝重姒不由怔住。

轉而反扣住他的手。

像是窺見江南煙雨迷離,她在雨幕水墨朦朧裡,撥開簾幕,有人傘下靜候。青衣溫潤,攜著江南的春意,滿眼望去,山河翠秀,現世安好。

她走了過去,抓住那人,伏在他懷裡。

欲與君結世世歡,白首不離,並蒂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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