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書涵心頭一團亂麻,他艱澀道:“那為什麼我一次都沒有夢到過呢?”
一家有四口人,孩子失蹤後,為什麼隻給母親和奶奶托夢,獨獨漏掉了他這個父親呢?明明在失蹤之前,最疼孩子的就是他這個父親啊!如果他也能做夢的話,這些年他就不會懷疑家中兩個女人在胡言亂語、胡攪蠻纏,他會更加心甘情願、全力以赴陪著她們去找人,甚至也許能透過夢境,找到兒子的線索。
同時,作為一個半隻腳踏入新世界的外行人,紀書涵對江宓存在很多好奇。
他想知道江宓的通靈原理,其他選手或多或少都有使用一些通靈道具,唯獨江宓是空手而來的,從頭到尾隻摸了一下孩子的衣服,張口就能點破玄機。如果這不是紀書涵親身坐在這裡,感受到那種新世界玄而又玄的震撼,他一定會懷疑,江宓隻是一個背好台詞、與嘉賓一唱一和的漂亮騙子。
江宓也不感到冒犯,他這一行沒必要藏著掖著。
正如早已流落茫茫人海的阿大阿二,哪怕他們坐在電視機前努力想要效仿江宓的每一個動作,沒有靈力做底子,普通人究其一生也難橫跨陰陽兩界的大門,感受到通靈的力量。
而原理這種東西,他三言兩語也講不通,隻能舉了一個樸素尋常的例子,“紀先生,您應該聽過島國‘八百萬神明’一說吧?”
紀書涵點頭,他雖然是一個普通上班族,但也讀過不少書,自然聽說過這個傳說,八百萬神明雖然指的是虛數,但數量其實並不誇張,因為島國人民崇尚的是“萬物有靈,所到之處皆有神”。
對方聽過,江宓就好闡述了:“在島國太陽月亮、山川湖海、風雨雪晴,甚至一切家具器物、場所建築都被廣泛認為有神明存在,這就是所謂的‘八百萬’來曆。”江宓拿起孩子的衣服,“哪怕是一片布料、一塊冰冷的石頭,一把破舊的雨傘,隻要有人願意相信,那就有‘神明’存在。”
如果沒有人相信,那神明自然也就消失不見了,神會拋棄民眾離去。
這種“泛神論”,道理同樣適用於通靈,沾染了活人氣息的器物無處不在,如果通靈師願意放下身段去溫柔感應,世間萬物的秘密就蘊藏在其中。
“至於您為什麼沒有邂逅到夢境,紀先生您心裡當真不清楚麼?”江宓這個人溫柔起來很溫柔,像是一朵溫室裡精心教養、頗具涵養的花骨朵,沒有任何鋒利的刺,可他嚴肅起來時候也很冷淡,簡簡單單的言語就能將人輕易刺傷。
“打從心底,您早已經對這個孩子的死亡蓋棺定論吧,您甚至對他的存在感到厭倦疲憊,視他為這個家的精神枷鎖,一個逝去多年還不肯放過這個家的小包袱……也許你還曾動過再生一個孩子來徹底取代他的念頭,這樣的您,他怎麼會托夢給你呢?”
“他怨你啊……”
江宓的話過於直白,聽得主持人謝川額頭冒汗,不知道該不該打圓場,畢竟他眼瞅著,紀書涵似乎被說中心事了,臉頰漲得又黑又紅,太陽穴鼓出兩條猙獰青筋,似乎隨時會暴起傷人。
可紀書涵的風度顯然超乎了他的想象,聽到通靈師說,兒子對他心懷怨恨,紀書涵放在桌子上的雙手慢慢握成拳頭,心頭縈繞著各種滋味,似是打翻了調味瓶一般五味雜陳,可最後一切一切,隻化為了酸澀和愧疚,眾目睽睽之下,這個身高八尺的大男人手捂著半隻眼,指縫擋不住洶湧的淚水,“我愛他,我一直都很愛他,我沒有視他為包袱,我隻是……”
以為他死亡了。
——如果沒有人相信,這個“神明”會消失啊。少年殘酷又冷冽的聲音猶響徹在耳邊。
男人眼淚一顆一顆砸在木桌子上,彙成一小片水窪,最後一家三口相互擁抱,釋放心結放聲大哭,直播間此刻也充斥著大片沉默。
……
這一期錄製也接近尾聲,紀家人紛紛起身給江宓和節目組的人躬身道謝。
大家原以為江宓出場,就是走一下過程,解一個夢,鼓舞家屬們信心,舒緩他們壓力,誰料到,江宓突然開口道:“紀先生、紀夫人請留步,這不是一出尋常的事件,你們三人單獨去,無法解決問題。”
“江大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紀家人頓住腳步,表情有點錯愕,知道孩子目前地處西南邊陲後,他們不是直接去,慢慢找就能找到了麼?知道這五年內的夢是求救信號,他們片刻都等不及了。
“我忘記告訴你們了,孩子目前確實在西南邊陲,但他被困住了,與他一起的孩子有好幾個,他們都具有某種特殊的天賦,這種天賦也是導致他們失蹤的原因,他們是被選中的,所以日日夜夜與陶罐蠱蟲為伴……”
這種天賦是一種恩賜,也是一種災難。
背後之人在煉蠱,亦是在篩選蠱,幾個懷有天賦的孩子互相廝殺,最後殘留下來的那個孩子,就是最具有巫蠱天賦的人。其餘人則會淪為淘汰品。
所以江宓說,這不是一起簡單的孩子失蹤案,紀家三口都是普通人,就算去了,也可能接連碰壁無功而返,連孩子的一麵都見不著。
江宓的語氣很平靜,內容卻相當驚世駭俗,紀家人都覺得是不是房間冷氣開太大了,不然怎麼會有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飛速躥了上來,讓他們整個脊背都涼透了。
接下來節目組的行程,變成了一趟西南之行。二十位通靈師選手和節目組成員都上了飛機,直播間觀眾都能清楚看到,在登機時,道士、神婆、巫女一個個抄著家夥上去了,什麼桃木劍、佛鈴、水晶球等道具眼花繚亂,肉眼可見,負責迎賓的空中小姐美麗的笑容越來越僵,雖然此時是旅遊旺季,但她依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迎來了什麼樣的觀光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