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2 / 2)

年清芷瞧見是年羹堯,像是瞧見救星了一般眼神一亮,從書桌上站了起來,“年公子,你終於來了,我有急事要出府。”

“你先告訴我,這究竟怎麼回事?”

年清芷垂下睫毛,“我有苦衷,沒法與你解釋。隻是四阿哥現在不讓我走,可我卻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年羹堯也是性情之人,直言道:“七月姑娘,你若是不能給我個合適的理由,便恕在下無法幫你。你若是因為犯了什麼事被關在這,在下若是幫你逃脫,不就成共犯了。”

年羹堯見年清芷始終不答,便作勢要走,她忙是急了,年羹堯是她最後一根稻草。

她忙是伸手拉住年羹堯的袖口,卻是手一抬她疼得輕抽了一口氣來。

年羹堯察覺出不對,蹙眉道:“你怎麼了?”

年清芷默不作聲地將袖口往上拉,露出青紫一片的手臂來。

年羹堯抽了一口氣,驚訝道:“你做了什麼事?是四阿哥打的嗎!”

年清芷無奈地瞪了年羹堯一眼,“他沒打我。”

年羹堯這才反應過來,臉上染上兩團紅暈,頗為尷尬地扭過頭咳嗽了一聲,“原來你是四阿哥的女人。”

他頓了頓發揮了自己強大的想象力,有些恍然,“誒?難道四阿哥強搶民家婦女嗎這是!可上次見你,你還出入自由的很。”

年羹堯摸了下腦袋,“可是四阿哥不像這種人啊。”

“我與他是你情我願,並非他強迫,隻是我如今後悔了,他不讓我離去而已。”年清芷將袖口放下來,“此事說來話長,總之我今日必須要出去,還請年公子成全。”

年羹堯遲疑了良久,最後還是答應了年清芷的請求,她留下了一封書信。

自此那天是她在這個宅院裡最後一天。

***

年清芷後來才知曉胤褆打得什麼主意,他看透太子不娶妻的原因是她,便特地當著太子的麵將她又獻給了康熙。

她的重新出現成功激化了康熙與太子的矛盾,太子長跪在院裡一夜隻求康熙將年清芷賜給他。

康熙本就不滿意太子年過弱冠第一次逆他的意,竟是為了區區一個女人拒絕迎娶他親自挑選的太子妃。

父子大吵了一架,康熙對太子失望倒是應承了胤褆的意。

胤褆的算盤打得作響,卻是臨到了又被年清芷坑了一把。

在皇陵守陵的宮女皆需保持童女之身,進入皇陵之前手臂上都需點上守宮紗,年清芷自然也需要點,可那守宮砂早在那天逃跑的夜裡因為胤禛消失了。

為了騙得胤褆相信,年清芷又重新用顏料在自己胳膊上點上“守宮砂”,又在入宮時特地擦掉。

年清芷出現的第一天,康熙便發現了守宮砂的消失當即暴怒,不僅是生氣她的欺君更是氣她竟然頂著守陵抄經宮女的名號與彆的男人有染。

在康熙的逼問下,年清芷終於“被迫”說出她的奸\\夫便是胤褆,她有那個自信,康熙就算是再生氣也不會將此事拿到明麵上問胤褆。

年清芷本就沒有幾天好活頭了,句句是往康熙的怒點上撞,說自己心中隻有胤褆一人,便是被他當成棋子獻給彆的男人,也是無怨無悔,隻求一死。

年清芷本就是胤褆獻上來的,她說謊又一向自然無比,康熙半信半疑派人去查,果然發現年清芷在胤褆的院子裡逗留了有半月有餘。

康熙惱怒胤褆的所作所為,又隱隱知曉胤褆特地當著太子的麵獻年清芷的原因,可又不能將生氣的原因拿到明麵上,直接一個聖旨將他打發到噶爾丹的戰場上,眼不見心不煩。

胤褆小聰明不少,察言觀色的能力確實相比較弱了些,還以為是個好差事屁顛屁顛地便奔赴了戰場。

年清芷被秘密打發去了掖庭,日日夜夜為宮中的嬪妃洗衣服,這宮中再無年清芷,隻多了個掖庭的浣衣宮女“七月”。

自三十年出宮前去清東陵守陵,年清芷再也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回到紫禁城,她看著冗長的甬道苦笑地抿了下嘴角,兜兜轉轉她竟是又回了這裡。

似乎是命中注定一般,她來的時候在紫禁城裡,走的時候也該是在這紫禁城裡。

這般倒也好,這紫禁城裡還有人欠念慈姑姑一條性命,如今她來拿了。

最後一次見到胤禛是隔年的初冬,她雙手浸泡在冰涼的水中坐在庭院中麻木地搓著衣服,天還下著小雪他披著一襲白色狐裘大氅,與雪幾乎融為一體。

可他就是站在那裡,風雅卓絕得讓人無法忽視、也無法直視。

石青色的傘斜斜地往她頭上打來,胤禛神色複雜,半晌方才開口,“我帶你離開。”

年清芷眸光依依不舍地從他身上挪開,落在手中的衣服上。

上次假死的鍋被她硬生生地推給了胤褆,再一次假死,此次康熙若是查出端倪順著線索查下去,便會查出一係列的所有,她的謊言不攻自破,就連胤禛也會落得欺君之罪。

胤禛的前程全部拿捏在康熙手中,他願意拿著自己的前途冒險,可她卻是舍不得。

更何況如今的她隻剩兩個月時間,要她怎麼能親眼看著他為了壽命不多的自己冒險。

年清芷默不作聲,突然抬手打開了遮擋在頭上的傘。

冷笑了一聲方才抬頭,“你是來看我笑話的不成?我從你身邊溜走,現在落了如今的境地,你覺得開心了所以特地來奚落我的,亦或是為了在我麵前想要展示你有多寬容,還能容我回去。”

“不要說氣話。”

胤禛眸光落在她單薄的衣著,從身上解開了狐裘大氅便想披在她身上,卻是在剛要觸及的那一瞬,年清芷突然躲開了,眸光裡滲透出恨意,“自從那一日,我便對你的觸碰感到厭惡至極。”

胤禛頎長的身子一顫,手上的動作頓住,眸光與她的眸光觸及,那濃濃地不斷滲透出來的恨意讓他無法閃躲,心中的某一角似乎碎了一塊,他卻是硬生生地忍住心中的痛意將狐裘大氅披在她身上。

他艱難開口:“你一次一次回來,我原以為你心裡也是有我的。”

那一夜他雖是喝了酒動作粗暴了些,可她卻是沒拒絕,他原是以為……

厚重的狐裘大氅籠罩在身上,溫暖得讓年清芷幾乎以為凍僵的血液重新流淌,周身都是他的氣息,那般熟悉溫暖。

她鼻尖一紅幾乎要哭出來,尖細的指甲卻刺進手心間。

年清芷自嘲地扯了下嘴角,“還不是在外頭混不下去了,所以我才回來。你以為我想回來嗎?可是在你身邊,我才能享受榮華富貴。可惜我卻是沒忍住旁人的誘惑,甚至還想入宮當妃嬪,沒想到皇上竟是絲毫不顧年舊情直接將我貶至此地。你現在明白了嗎?”

胤禛眼神湧動,扣緊她纖細的手腕,“我不相信。”

最危難的時刻她都願意回來陪他,要他如何相信她是為了榮華富貴。他雖是不明白為何此次清芷見他要惡語相向,可他卻是一句一字都不相信。

“你不要碰我,我覺得惡心!”

年清芷猛地甩開他的手,站起來踉蹌了幾步,不去看他受傷的眼神狠狠地說道:“你是要我說多少次我討厭你,不想見你,你才肯相信。”

胤禛沉默良久,“至少讓我帶你離開,到時候你若想離開,我便送你離開,至少不必在此受苦。”

“孝懿仁皇後是我害死的。”年清芷突兀地冒出了一句話。

胤禛話語有些急促,為她辯解道:“她明明是病死的。”

“春菡是我找來的,我一步步誘引安嬪敬嬪進入陷阱,成為我的爪牙對付孝懿仁。我雖是明麵上幫著你額娘,可我是幫著我自己。”

年清芷扯了下嘴角,聲音低啞:“若不是你額娘要我陪在你身邊,若不是太皇太後那個老東西叫我日日夜夜為她抄經祈福,甚至死了還不忘拉著我守陵,我該是第二個佟佳皇貴妃、享受無儘的榮華富貴!”

胤禛一窒,胸口有了起伏,“年清芷,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在說什麼。”

“我知道。”

年清芷搶過話茬來,惡狠狠地說道:“我現在認輸了,你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看到你我就想起我失敗的一生,我終究是被你們母子倆害慘了。你走,我不想見到你。”

胤禛的臉本就白得難堪,如今連唇也沒了血色,眸光一點點湮滅。

他深深地看了眼年清芷,默不作聲地轉身離開。

康熙三十四年二月初三,宮廷喪鐘敲響,鈕鈷祿貴妃無聲無息地薨在了儲秀宮,死於毒殺,卻是翻遍整個儲秀宮都找不到毒的來源。

次日掖庭某處的大通鋪上,名叫“七月”的宮女同樣悄無聲息的閉上了眼睛。

無人知曉是“七月”日日夜夜將毒灑在水中,浸泡著鈕鈷祿貴妃的衣物,那毒無色無味慢慢沁入衣物中,那毒潛移默化地滲入骨髓。

自此“七月”也就是年清芷永遠地在紫禁城閉上了眼睛,到死她也沒能夠真正的走出這深宮。

***

“小姐,你沒事吧?”一個輕柔的女人聲音突然出現。

年清芷緩過神來,才發現麵前是一排方滿書的書架,自己手上正捧著一本書。

她看了眼手上的腕表,離上一次看表不過隻是過去了二十分鐘,可她似乎還能感受到紫禁城的冰涼,胤禛的忽喚似乎還在耳間,那般溫柔親昵。

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她幻想的嗎?

旁邊的陌生女人遞來了紙巾,年清芷迷茫的眨了眨眼,卻是聽見“啪嗒”一聲一滴淚滴落在紙上。

年清芷低過頭,才發現那頁已經被水氤氳了幾塊,她迅速反應過來道了聲謝接過紙巾,胡亂地擦了臉上的淚痕。

不由有些笑自己都多大了,怎麼看一本狗血言情,竟然陷進去了,還哭成這樣。

口袋中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下,年清芷拿出手機,看到是梁瑩的消息。

梁瑩:清芷姐,店裡來大活了!!

梁瑩是店裡的員工,也是跟著她見過不少世麵的,倒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般激動。

年清芷將書放回書架,一邊往外頭的回廊走去一邊撥通梁瑩的電話。

從梁瑩激動到結巴的語句中,她總結了一下關鍵詞。

買家出八位數要求她仿造雍正所作的《十二美人圖》。

而且,買家很帥。

至少從梁瑩說著說著就感歎一句“好帥”就能聽出,這買家應當真是個極品。

更極品的是,用這麼多錢買一個仿造品?

年清芷皺起眉頭,在電話裡頭開口,“梁瑩,你確定有和他說,我們不仿造大小完全一樣的臨摹品吧?”

對除了博物館以外的買家,年清芷都會表明這點,就是為了防止對方拿著臨摹品去騙人。

梁瑩在電話那頭打著保票:“清芷姐您放心好了,他說是拿來做成屏風擺在家裡頭,要求的尺寸會比真品要大一些。而且他可爽氣了,直接給了十萬做定金。”

“他有說什麼時候要嗎?”

梁音開口:“他說越快越好。”

年清芷掛斷電話,搜了下《十二美人圖》,網上的圖雖然已經非常清楚,但一些細節還是沒有肉眼看得精細。

她看了下腕表,現在趕去故宮博物院還來得及。

《十二美人圖》本是圍屏上的一組絹畫,根據圖上的落款和鈐印可以推測這畫作的作者應是雍正本人,畢竟他可沒有他兒子亂蓋印章的壞毛病。

相較於周末,故宮博物院今日冷清得多,一路上遇見的隻有寥寥數人。

年清芷遙遙地瞧見《十二美人圖》前麵站著一對母女,小女孩天真活潑時不時地便冒出來一句天真無邪的問話,惹得做母親的直笑。

年清芷走近從包中拿出筆記本一邊看圖一邊記下圖的細節。

隻是可惜無法觸摸,她便儘量靠著眼睛估摸畫的材質和筆墨的質地。

年清芷的視線落在畫上女人的臉上,太陽穴卻是猛地一抽,這些畫熟悉得讓她窒息。

不是因為看過這些畫導致的,而是因為像是自己曾經經曆過,所以熟悉……

可是,那明明是夢。

年清芷搖了下頭,努力讓自己集中精神記下畫的細節。

若是這單能做成,便能抵上不少父親所欠下的債款。

年清芷一張一張仔仔細細看過去,熟悉的感覺越來越濃,心也不斷地揪起來。

她微蹙著眉頭忍耐著,直到看到最後一張。

畫作左下角兩隻小貓親昵的貼在一起,一隻渾身毛色純白如雪、另一隻頭頂帶著一團褐色的毛,尾巴也是全然褐色的模樣。

年清芷身子微微一顫,不由自主地喃喃道:“七月,初二……”

她下意識往畫作裡女人臉上看去,女人的模樣與夢中自己的模樣交錯重疊,最後融為一體。

“我寧可你恨我。”

胤禛沙啞帶著絲絲情誼的話還在耳邊回蕩,她耳邊癢癢地似乎一扭頭便能見到他一般。

“砰”一聲,是手上的筆記本落地的聲音。

年清芷卻是恍若未聞的模樣,小女孩蹦躂著跑到她麵前撿了起來,“姐姐你的本子!”

年清芷這才緩過來,努力擠出笑容接過小女孩手中的本子,“謝謝。”

小女孩揚起頭來笑著道:“不用謝。”

卻是在下一秒,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突然瞪大,帶著無儘的疑惑,“姐姐,你和畫上的人好像!”

小女孩天真無邪的聲音回蕩在博物館中,一層一層將她包裹住,密不透風。

怎麼會像呢?

年清芷太陽穴一抽一抽地,越來越猛烈,腦袋像是安裝了一個定時炸彈一般,達到極點的時候突然“砰”的一聲炸裂,伴隨著疼痛是無儘的黑暗。

下一秒睜開眼,疼痛與黑暗一起消失,眼前是紅,柔和的燭光透著眼前的紅布滲透進來。

年清芷還沒反應過來,一隻鑲著金玉的秤杆突然從下方挑起了麵前的紅布,她這才意識到這遮住了光線的紅布原來是蓋頭。

隨著紅布被挑起,麵前的光線一點點亮起來。

年清芷微擰著秀眉抬眼看去,唇卻是微顫了下,全身僵住幾乎驚叫出聲。

麵前的男人不是彆人。

是胤禛。

他身穿著灼目的大紅婚服,襯得眉目清朗,眸光似有珠光流淌。

胤禛明顯比之前見的要年長了幾歲,臉頰線條輪廓越發清晰,眉目更加立體,少了稚氣多了幾分沉穩。

與少年時期的不苟言笑相比,現在他整個人卻像是蒙上冰霜一般、冷峻得讓人不可直視。

胤禛瞧見她,似乎也是眸光微微一顫,帶著三分不可置信的光,隨即在下一秒他的眸光漸漸冷卻,那冷帶著厭惡幾乎刺入骨髓一般。

他手僵在原地,是年清芷輕喃的一聲“胤禛”打破了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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