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打草驚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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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眉公公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個仍舊淡然的林院正。

他不由也心下一鬆。

果然,她是不會慌神的。

這一回事關朝政,並不是畫眉公公主動想來跟她八卦,??而是奉聖旨而來。皇上金口道:“你走去瞧瞧太醫院正如何?朝上亂點倒是無妨,也好趁機辨明激濁揚清。但朕的太醫院可一點不能亂。”

畫眉公公就奉旨來了,都不必進門,??隻在門口看仍舊在悠閒調配花茶的林薑,就知她心裡沒亂。

“公公來了?請坐。”

見畫眉公公開口要說話,??林薑就一笑:“我已然聽說了,??衛刃在京營裡犯了些錯?說是有七十餘人的俸祿已然晚於三月沒發了,??這些人裡頭,??還有一半是從前負責過采買祿米的人。”

林薑笑眯眯:“公公來告訴我是好心,??可彆人告訴我,就不一定了。估計是想看我慌裡慌張,??看個熱鬨不說,??還好趁機收服一二,讓我為人所用。”

她話音剛落,??薑卻就叩門進來:“師父,??貴妃娘娘遣了小太監來說不舒服,??問師父可有空親自去一趟。”

“因祿米全部換成餉銀這事兒,??讓采買之人失了生意。他們自然不滿,曾在營中抱怨過衛刃。偏生這回沒發的俸祿裡,??就有他們。王大人就狀告衛刃侵吞軍餉並挾私怨報複,??是不是?”

畫眉公公見她都知道了,??就點頭道:“王大人在前朝驟然發難,侵吞軍餉這個名頭扣得大,??此事鬨得沸沸揚揚,??自然有人來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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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是貴妃在屈尊降貴,主動給她遞上橄欖枝,盼著她救夫心切投靠於寵妃一脈;也或許是貴妃仍舊在記恨她,故意引她慌亂求援,然後去彙報皇上,林院正為夫君之事求助於後宮——無論哪一條,都是絕對的歧途。

林薑就對薑卻道:“當日我回來就說過了,從此後貴妃宮中請太醫,都按著規矩來,今日當值的是哪個,就讓哪個去。除非陛下下旨,否則我再不去貴妃宮中的。”

林薑叩案而笑:“說曹操,曹操就派人來了。”

畫眉公公斂目喝茶。

果然林院正拎得清,自己是沒什麼好擔心的。他坐著喝了杯好茶,將朝上後續的事兒與林薑大約說了說,就仍舊回明正宮去當差。

剛到明正宮,皇上就從案上層疊奏折後探頭問他:“她慌了沒有?”

薑卻明白師父的意思,連忙就去轉告貴妃宮裡的太監。

畫眉公公給了一個讚許的眼神。

畫眉公公:哦豁,貴妃娘娘要開始涼了。

他走回自己慣常站立的地方,靜候在那裡等皇上吩咐,宛若一遵雕塑。而皇上也埋首於政務,一時屋內隻能聽到輕微的折子翻動聲。

畫眉公公將方才一切如實回答了——這都不用特意替林薑說好話,她所做本就無懈可擊。

皇上微微頷首表對林薑的認可,卻又很快為自己後宮蹙眉:“貴妃近來也太不安分了些。朕看在舊情上,也看在小十身體不好的份上,對她已是多加厚待寬和,她竟越來越放肆。”

她已然明白衛刃要做什麼了。

京營大營共分四大營,光將士就近兩萬人,加上各種後勤保障人員,更是超出兩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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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院內,林薑邊剝薄荷糖吃,邊在想方才畫眉公公說起的朝堂後續。

故而王子騰剛在朝上提出此事,就有兵部官員站出來,純粹是仗義執言:“回陛下,衛節度使是掌管京營大事的,自不能每月隻站在那兒與兵士們發餉銀。況且如今京營中剛改了規矩,不再發放祿米,隻發放銀兩,或許是下頭的人一時疏漏了。”

這位仗義官員一站出來,林如海卻心中立刻覺得不好。

這會子又沒有什麼電子信息,一鍵化發工資。純人力作業,出點錯是很正常的。

七十餘人,三個月的軍餉,如果這就叫吃空餉,那兵部上下都不用乾活了,他們作為大周全國各地的軍隊調配中樞,總有犯點小錯誤的時候。都按照王子騰這個扣帽子法,大家彆乾了。

“難道這京營改姓了衛不成?所有不滿衛將軍舉措的人,都連俸祿也拿不到?”

林如海深深鎖眉:果然,這才是王子騰的真正意圖。

這話聽起來沒錯,但相當於把罪責放在下頭人身上,而且給了王子騰進一步發難的機會。

果然,王子騰立刻抓住這句話,往下說道:“衛節度使統領京營,遇事難道就是一句下頭人疏漏就完了?”他看著還一直未曾出聲的衛刃,咄咄逼人道:“何況這漏發些餉銀也罷了,為何偏生是背後議論不滿你衛將軍的人,才沒了俸祿?”

王子騰的誅心之論頗為毒辣。

紹王爺按著身份和官位,是站在林如海之前的,此時他忍不住略側頭,想看看林如海的神色。

最開始他扣得大帽子,什麼侵吞軍餉,根本都是掩人耳目的。實則要緊的是後頭這句:“挾私報複”,以及後麵那句“京營是不是改姓了衛”。

若是皇上起了疑心,才是動搖了衛刃的根本。

紹王有點著急了。

此時,衛刃終是站出來了:他一直在等王子騰把話說到絕處。現在,他可以出手了。

可是……這個時候,他們倆誰站出來說話都不合適。

一個宗人令,一個禮部尚書,實在是跟兵權都不搭邊啊。

除了極個彆人,武將們誰不是從底層摸爬滾打上來的,誰沒有背過上級的黑鍋?

這會子見衛刃雖人年輕,卻擔得起事,不肯推卸責任,心裡就都生出幾分好感。

出乎朝臣們意料的是,衛刃沒有為自己辯駁一句話,他直接認罪:“發放俸祿之事,是臣提出的改動,既如此,有誤發漏發的情形,怪不得旁人,全是臣一人的過失。”

見他不把錯推給底下人,朝中的武將們,倒是都有些欽佩之意。

說到這兒,衛刃看向王子騰。

圖窮匕見,王子騰翻過底牌了,現在輪到他了。

衛刃認了這個錯後話鋒一轉:“臣有錯自認,隻是王大人指臣在京營‘挾私報複打壓異己’臣擔不起這個罪名。京營是陛下的京營,並非任何人的京營!”

“王大人是前京營節度使,就餉銀發放事宜提出了疏漏,臣自當重視,且京營中也有將士對新的俸祿發放十分不滿,仍舊想實行過去一半俸銀一半祿米的舊例。”

林如海的眉頭舒展開來:原來如此。

當時衛刃驟然要改俸祿發放模式時,林如海曾勸過這位侄女婿:凡是跟生計銀子掛鉤的改革,都要緩行。他這樣突然變法,京營中那些利益受損的人,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隻聽他繼續向皇上稟道:“既如此,臣懇請陛下,勞動戶部官員點算京營過去數十年舊賬與曆年糧米價格,算一算到底何種俸祿發放更合宜!”

他話音落下,朝上一片安靜。

到底是涉及軍權,林如海就不好再說了。可打心裡未必不覺得,這個侄女婿有些急躁,不夠圓融,隻怕將來會遇到彈劾磕絆。

可原來,他等在這裡!

應當先請旨令戶部計算,然後用數據承報陛下,再行改革,才能讓京營上下心服口服。

當時衛刃隻道:“叔父放心,陛下心裡都清楚的。”

王子騰在旁咬牙:“陛下,衛節度使已經認了自己的罪過……”

皇上頷首,對衛刃道:“漏發的餉銀,一經查實,全都按三倍的數目,從你的俸祿裡出。”皇上還小算了一筆:“算起來,這幾年,你可就領不到朝廷俸祿了。”

他留著這個漏洞,靜待人跳出來。或許是王子騰,或許是彆人,總能讓他順藤摸瓜。

皇上高居龍椅,隻道:“軍中餉銀素來是要緊之事,既在朝上鬨出來這樣的事兒,戶部就好生下去查查吧!”

皇上還做冷臉無私狀:“就該罰重些,讓他長個記性!”

衛刃恭敬領命:“臣領旨謝恩,必定回去反省,從此後再不犯這般錯誤!”

畢竟京營節度使明麵上的俸祿並不多。

紹王在旁邊適時道:“一罰幾年的俸祿,是不是太重了些?臣倒是信衛節度使是無心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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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薑安坐在太醫院,都不必出門,就有源源不斷的消息傳進來。

三人一唱一和就把這事兒給定下來了,其餘官員吃瓜圍觀。

唯有王子騰險些氣死過去:皇上這說的跟罰多重似的!但彆說衛刃自己多年在宮廷當差,外頭產業就不少,不差這點銀子,隻說他嶽家,林長洲那有錢程度,這罰幾年的俸祿,根本就是毛毛雨啊!

衛刃為了避嫌,甚至還特意又稟明皇上,請刑部也出動,查他自己有無‘侵吞軍餉’。

一事不煩二主,仍然是破案有功,剛解決了寧國公府的蔡侍郎拍馬而出,負責調查衛刃這位京營節度使有無貪汙問題。

甭管報信的人是帶著好心,還是帶著看熱鬨的惡意,林薑這裡,都是信息彙聚點。

皇上下了旨,第二日戶部十數名專管算賬的專業人員就進駐了京營。

故而查衛刃的時候,蔡侍郎義正言辭道:“請衛大人提供京營曆年賬目,供我們比對。”

衛刃這半年已經看過不少冊目,此時就優先提供給幾人他都覺得有問題的賬冊。

加上戶部魏謙借出的一位戶部侍郎,兩位度支主事,幾人從衛刃開始,清查起了曆年軍營的賬目。

這幾位帝王心腹,心裡其實很明白,皇上讓他們進軍營是為了查什麼。

而戶部官員圈出涉案人員後,就交給了蔡侍郎審理。

而這京營中的互相勾連,彼此串供,在蔡侍郎這樣的辦案專家眼裡,也像小孩子們犯了錯誤,彼此打遮掩一樣的可笑。

可以這麼說,軍中捏造的賬目,能夠過審,都靠著上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衛刃都能看出來一二不對的假賬,那在專業人士戶部侍郎(全國財政副部長)的眼裡,可以說是捏造的慘不忍睹了。

侍郎大人拿著筆,一頁能圈出八個疑點。

他早就知道,那些貪汙祿米的買辦,不過是小魚小蝦,他想要抓的,從來不止這些人。

但這些人像是螞蟻一樣,聚成群包裹著保護著蟻後,他要做的,就是點起一把火,先把外頭的螞蟻燒一燒,才能露出裡麵的蟻後。

蔡侍郎不費吹灰之力就問出了瑕疵,繼續往下審去,就像是敏銳地捉住了一個線頭,然後拆了一件毛衣。

衛刃作為‘嫌疑人員’,隻是乖乖呆在皇城內,這幾日都不曾往京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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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王子騰上書彈劾現任經營節度使衛刃十日後,衛刃上書,彈劾京營中參將、副將、總采買等十四人,吞國庫銀兩十萬兩。

這回麵對王子騰和整個排斥他的京營,就如同幼時他初學劍法,直接硬打打不過年紀比他大的人,他就選擇以傷換傷:以我的小傷,換你的失敗。

現在他做的就是這樣的事兒。

甚至已經有靈醒的官員,開始反應過來,莫不是衛將軍一開始認了‘小錯’,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在刑部和戶部的麵前,光明正大重翻舊賬吧。

這些靈醒的官員裡,就包括王子騰本人。

舉朝嘩然。

比起十萬兩銀子來,那少發了七十多個人的俸祿,頓時就變成了芝麻大小的事兒。

畢竟,衛刃說的數目也不對,十萬兩銀子這種約摸的數量,就可知他不過是炸胡,並沒有抓到真正的賬目把柄。

王子騰在朝上屏氣斂目,他倒要看看衛刃怎麼說。

到底是久經官場的人,他忽然心裡一驚:莫不是自己中了套?

隨即他又強行鎮定下來,不,不會的,衛刃才多大年紀,又沒有親族護持,就算他想出這個套來,也隻能是白白自汙名聲——哪怕有戶部刑部幫著,王子騰也不信衛刃能在短短十天內,把京營過去十年的賬目摸清。

“隻是如今,也隻摸到幾個軍級較低的官員,還請陛下允準,臣願戴罪立功,徹查此事,必將京營賬目核準的一清二楚,報呈陛下。”

王子騰有點口乾舌燥起來。

衛刃於朝臣一片注目禮中,心平氣和道:為了‘追溯錯源,恭省自誤’,他請戶部刑部不止重審了最近半年的賬目,還清查這些年來,京城四大營的所有軍需、糧草、俸祿冊目。

誰料就查出了不少大的漏洞。

大約是他站的角度的緣故,他忽然一個恍神,覺得似乎是看到了很多年前,還是皇子的皇上,站在這大殿上,向高居皇位的太上皇回話。

不是說二人容貌相似,而是說話的語氣和神態,像的有些脫影兒。

低等官員……參將位列正四品,在京城也得算是中等官員,衛刃卻還是道他軍級不高,是涉案的低等官員,那他到底查到了哪裡?

王子騰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站在朝堂正中,像皇上回話的衛刃。

王子騰隻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衛刃至今提起的都是參將及以下級彆的軍中官員,他們中有些跟王子騰私交可是不錯,以至於朝上現在有人悄悄在瞄王子騰,看他要說什麼。

人人都說,衛節度使是皇上的心腹,正如當年他於太上皇一般。可王子騰卻非太上皇一手教導的,他走的是四大家族的路子,靠的是親族們一路護持。

衛刃是沒有家族,可他背後有當今皇上。

怎麼能在現任京營節度使要徹查賬目的時候說話?那豈不是不打自招?況且……王子騰想想就開始胃疼,說軍營內俸祿發放有異,直指衛刃犯了經濟錯誤,正是王子騰自己提出來的。

如今衛刃要以此徹查自證,實在是再好不過的時機和理由了。

王子騰是想說話,可這種事情,是不能放在明麵上說的。

明麵上,他隻是九省都檢點,早就卸了軍營的差事了。

此話一出,兵部尚書連忙帶著兩個侍郎出來請罪。

皇上擺手:“你們不必急著請罪。”三位官員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聽皇上冷道:“等朕查明白了跟你們算算總賬。”

王子騰一下子由原告,變成了隱形的,還是沒法反駁的被告,這心情彆提多鬱悶了。

“十萬兩?京中四大營不過兩萬人左右,一年的軍需也不過百餘萬兩,這樣的賬目簍子竟也有?!”皇上眉目間一片肅殺:“查,給朕細細的查!朕眼皮子底下的京營若是都亂了套,各地方軍伍,還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呢!”

“說來他們夫妻倒是挺像的,年紀輕輕,都沉得住氣。”

明正宮中,皇上翻著衛刃的折子,與畫眉公公閒聊。

兵部尚書瑟瑟發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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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皇上這點沒有料對,林長洲和衛刃還真的沒有遠程聯手,林長洲隻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非常個人化的懟了王子騰,然後再次飄然出海去了。

能記得寫封信給女兒女婿,還是因為端午節,送東西回來的時候順帶手的。

“朕記得當日她做了院正,也是前半年沒什麼動靜,一直穩著。直到朕萬壽節的時候,她才借著這大節慶提出加俸添人等事——最難的是,折子條理分明,所有的後續都是設好了的。可見是早就留了心,隻等個良辰罷了。”

皇上敲著衛刃的折子:“衛刃也是如此。朕可是給了他期限,讓他務必一年內將京營給朕抓住手裡,看他之前一直沒有大動作,朕都想著,他是不是無從下手,記掛著要不要幫幫他,誰料他們翁婿兩個聯手,倒是激的王子騰主動跳了進來。”

說著把衛刃的折子上批複了‘準’字,放到一旁:“既如此,這筆爛賬就讓他好好查查。”

“朕也想知道,這幾十年來,在賈家和王家的剛愎自用,互相包庇下,朕的京營成了個什麼樣子!”

畫眉公公見皇上高興,也就笑道:“衛將軍是皇上救回來,又一直養大的孩子,自然隨了皇上的性子。”

皇上點頭:“朕喜歡穩重心裡有數的人。”

皇上不是那種決絕的人,對所有的人脈關聯、灰色收入都要一棒子打死,那就沒人給他乾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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