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交心和沒心(1 / 2)

“林姑老爺升了!”

林如海升官的喜訊也在寧榮兩府傳遍。

終歸是自家姑爺, 甄家又和義忠親王謀反相關,現下誰還為甄家的事說林姑老爺冷情?

比如賈政,本來還有些怨妹夫怎麼不先與他通個氣, 如今也全想開了。

這等秘事,怎能隨便與人說起。賈家又沒謀反作亂, 倒也不怕。

從賈赦賈政始,到李紈、賈蘭這對孫媳婦和重孫子, 甚至賈氏旁支的族人, 人人歡喜, 隻有賈母心裡的愁無可對人說。

林如海升官是喜事, 但他早有了和賈家疏遠的心!珠兒媳婦盼著她林姑父回京之後能抽空教導教導蘭兒, 可人家連賈家都不想理了, 還要理她和蘭兒麼!她平日又不知道多同黛玉親近, 以後想讓黛玉在她父親麵前提一句蘭兒都不好開口, 還想得那麼多……

賈母知道李紈青春守寡不易, 帶著個蘭兒,寡婦失業的, 早將她月例年例銀子都翻了幾倍的給,平常也不要她服侍什麼,隻是時局不好,一時請不著好先生, 女孩子們沒學上了,叫她領著她姊妹們讀書做針線。偏她一顆心全在蘭兒身上,竟不大管她姊妹們。

這雖然算不上大錯處。但和人家沒情分,人家憑什麼幫她?

林如海畢竟做了賈家二十年女婿,還和敏兒有一個孩子,不可能全然翻臉無情。若珠兒媳婦這一年能對黛玉熱絡些, 也能多一條路……

晚飯後,賈母便看寶玉還是圍著黛玉說話,態度沒見變。

這樣就很不錯了。賈母心想。她該盼著寶玉彆在黛玉麵前再說那“國賊祿蠹”的話。

林如海雖不是他口中的“國賊祿蠹”,到底是多少讀書人裡的尖兒。聽見這話,黛玉豈能不生氣?

再看孫女們。

迎春都九歲了,性子還是那般。說得好聽些,是溫柔少言,說得難聽,便是木訥愚鈍。

老大續娶邢氏快二十年了,兩人沒孩子倒不妨事,可邢氏著實上不得台麵。這幾年老大的姬妾添了兩個孩子,一個迎春,長到三四歲還不敢和人說話,她看不過眼抱過來養,究竟人老了,精神不如從前,又抱了探春和惜春,更顧不過來,弄得這孩子還是不大方。

惜春雖然年紀最小,也快和黛玉去年過來時一般大了。但她雖及不上黛玉,也不算差。再看幾年吧。

隻惜春到底是東府裡的姑娘,不是她親孫女。到了給這孩子掙前程的時候,也不知珍哥兒還聽不聽她的話。

探春是她們小姊妹裡最好的。除了那個親娘,彆的沒什麼好擔心。

賈母又想彆的孫子。

璉兒已經大了,和他媳婦一起幫著家事,捐了官,哪好再叫他去讀書。他也讀不下去。

琮兒環兒……一個是爹她管不了,一個是娘太惹人厭。

況且寶玉在她這,再抱一個環兒,隻怕老二媳婦不願意。

其實兒孫她怎麼沒管過!想到此處,賈母早對老天有怨氣。老大是婆婆養的,她沒能沾手,老二她和國公爺從小壓著他念書,他從前也是和寶玉一個樣!四個女孩兒前三個不是她生的,她也沒虧待過,都找先生和男孩一樣教念書教規矩,嫁到好人家去,偏都沒了。敏兒……就更不必說。元春是她當敏兒一樣養大的,現在還有寶玉——

都說她太過溺愛孫子,把寶玉寵成個“混世魔王”。可他不這般混著,國公府裡銜玉而生的孩子,豈不遭人忌憚嗎?

寶玉在外頭的名聲正是越無能越好!即便真個無能,這家裡幾輩子積攢的,還不夠他富貴一世?

這麼些兒孫,隻有寶玉像他爺爺,彆個都不像……

天晚了,孩子們各自回房去睡。

賈母想了一夜,第二日同王夫人商議:“女孩兒們還小,這就不上學了不像。現今是不好請宮裡的女官了,咱們先看外頭有沒有好的女先生,著實沒有,再叫你老爺請個好先生來吧。”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身上不好,還想著孫女們。”

可怎麼不提寶玉呢?寶玉便不用上學嗎?

賈母歎道:“我本想著,左右她姊妹們年歲都不大,不如和寶玉一起上學。可寶玉偏不愛讀書,一年氣走了兩個先生。教女孩子的先生本就難找,他又一貫疼惜姊妹,也不知是他在學裡胡鬨,叫他姊妹也不好念書,還是自己忍耐著,再把身子熬壞了?”

聽得這話,王夫人忙道:“老太太放心,我這便儘力請一位女先生來,叫女孩子們再上學。”

讓老爺請,又該打罵寶玉了。

賈母讓王夫人儘快。

起碼在林如海抵京前,黛玉要和她姊妹們重新上學去。林家哪裡有這些女孩兒和黛玉上學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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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宅。

謝丹晴和江子麟商議後,兩人定下江子麟先行去金陵赴任,謝丹晴和江洛留下,待江洛婚事完畢再過去。

江洛深覺不安和愧疚:“是我讓嫂子和大哥分離了。”

謝丹晴笑道:“好了,一家人彆說這話。正好天氣冷了,我懶得動彈,明年暖和了再去更好。”

“你有多想的功夫,不如幫我管幾件事。”她拿賬冊給江洛,“咱們不去了,人手怎麼分,東西怎麼帶,這兩日就要算好,我可忙不過來了。”

為嫂子分憂,江洛義不容辭,當即便算起來,算到江子麟到家才走,第二天也吃完早飯就來了。

但好像……來得有點太早。

金陵曾為大齊開國時的國都,如今雖已遷都,但金陵知府仍與彆府知府不同,乃是正四品。江子麟連升三級調外任,平常這個時候,早出門和座師上司同僚道彆請酒宴去了。

踐行宴排了十天,到明日才完。

今日他卻還沒走。正房裡似乎還隱約有爭執聲。

丫頭又趕著去通傳,她又失去了跑路的機會。

江洛暗暗決定,下次再來一定要先讓丫頭進來問這裡方不方便!

她一步變為三步走到門邊,正遇上江子麟出來,忙避到一旁問好。

江子麟麵上略微有些惱意,但對江洛還是如春風和煦:“二妹妹快請,你嫂子等著你呢。”

兄妹倆簡單道彆。江洛挪進房中,看見嫂子已如平日一般笑著迎過來:“叫妹妹看笑話了。”

屏風後東側間地上站著一個丫鬟,江洛認得她,是嫂子身邊的大丫頭盈袖,今年十七歲,是江家丫頭裡最好看的。

盈袖往日是個愛說愛笑的性子,今日卻紅了眼圈兒,隻是忍著淚不敢哭。

在後宅過了四五年,看到這種景象,江洛心裡立時出現了七八·九十種可能。

是江子麟看上她了,她不願意?

是嫂子要給人,江子麟不要?

還是她起了心思,嫂子順水推舟?

江洛不願意過高估計古代男人在男女方麵的道德,但據她所知——曉風疏桐和她說的——江子麟成婚八年,的確隻收了楊姨娘一個舊日服侍的丫鬟做妾,在家裡沒彆人,在外麵也不狎妓。

所以他和嫂子因為丫頭鬨矛盾,應該是個稀罕事。

謝丹晴挽江洛坐下,溫聲對盈袖說:“沒事,先去歇一會吧,還按說好的,你和老爺去。”

盈袖哽咽一禮,下去了。

江洛忍住了沒發問,但沒管住自己的眼睛跟著盈袖走了一會。

她沒有辦法不去想,盈袖是願意的,還是不願意的?

還有嫂子,她的心情真如她表現出來的這樣淡然嗎?

盈袖轉出了屏風,江洛收回目光,垂下眼睛打開賬冊。

她眉眼間淡淡的哀愁和擔憂令謝丹晴心中觸動。

“好妹妹……”謝丹晴第一次這般親密地喚她,“彆多想。盈袖是我精心挑來,專門預備給你哥哥的,即便沒有今次的事也會給。”

隻是調理了三四年,這次正好是個機會罷了。

江洛遲疑了片刻,伸手去握嫂子的手:“嫂子……”

“是真的。”謝丹晴回握她,“咱們快乾活吧,早乾完了省事。”

……

江洛是在林家單獨挑過大梁的,和謝丹晴一起,不出兩日,就把該重新辦的事辦完了。

謝丹晴說等送走江子麟,要專門辦宴請她:“你回家三個月了,親戚也沒見,好景致也沒看,光在家裡悶著了,又是幫我教孩子們,又是幫我管事,我必要請一班好戲謝你。”

江洛不推辭吃飯,但聽戲大可不必:“嫂嫂知道我不愛聽戲,咱們一起吃頓飯罷了。”

她實在聽不來戲腔,也賞不來身段。哪怕是清唱的小曲,也和現代流行音樂差彆很大。

謝丹晴笑道:“咱們不叫人唱那等熱鬨戲,其實一句詞都不唱也好,隻令他們奏樂就是了。絲竹管弦,妹妹總不嫌吵?”

江洛想了一想,笑道:“這樣不錯!”

這就等於專請樂團來自家演奏了。

以前看林家請戲班子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和樂團一對比,那就是請樂團樂隊來自己家開定製音樂會,還……挺奢侈的。

那將來榮國公府養十二個小戲子,就是在自家養了一隻樂團?

哇哦。

謝丹晴便叫了管家娘子來,與江洛說京裡有名的幾家戲班子都有什麼長處短處,過幾日看江洛的意思請。

其實江洛覺得都差不多。

但嫂子這般用心,她太敷衍了不好,便認真聽著比較。

窗外黃葉簌簌飄落,青玉爐裡燃著清淡的鬆香。

江洛正在最後兩家之間糾結,謝丹晴含笑看她思索,拈起一塊桂花糕。

丫頭來說:“太太,楊姨娘求見。”

江洛忙道:“嫂子,我先——”

“不必。”謝丹晴把還未入口的糕點遞給丫頭,用帕子擦手,“妹妹坐著。”

除了自己的孩子,她極少——或許可以說,幾乎沒有過——希望同誰多坐一會的念頭。

但方才,她希望江子麟今夜能晚些回來,這樣她便能同二妹妹和孩子們一起用晚飯了。

所以楊氏來了,也不必叫二妹妹走。

江洛還在猶疑,楊素雲已經衝了進來,張口就說:“太太是不是讓盈袖——”

說到一半,她才看見江洛還坐在榻上沒動。

楊素雲閉上嘴,低頭問好,不大情願:“二姑娘。太太。”

她等著江氏走了再說。

謝丹晴卻道:“你問盈袖做什麼。”

楊素雲張了張嘴,還是看江洛。

謝丹晴淡淡道:“不想說就回去。”

楊素雲臉上開始泛紅。

可見太太竟似在生氣,她還是不敢犟下去,把話說了:“是我聽得太太想讓盈袖跟了老爺去,不敢信,所以來問。”

明明都住在一處,偏隻有她今日才知道太太竟想給老爺塞人!還是那個一臉狐媚子樣的盈袖!

以榮和以仁都在太太屋裡,竟然誰也不來同她說……

太太不是這些年都沒給老爺添人,連自己陪嫁的四個丫頭都嫁走了嗎?那四個丫頭也有模樣不輸盈袖的,一看便是謝家專給老爺預備的人,她當年擔心得覺都睡不著,好容易熬到今日——

楊素雲從今早聽說就在怕!

老爺是寵她,和她生了兩個孩子,她都年過三十了,也沒少往她屋裡來。但她也知道,老爺心裡對太太是敬愛,十個她都沒法和一個太太比。太太極少病痛,和老爺同歲,比她小了三歲呢,指望太太沒了,老爺扶正她,更是沒影子的事……

她還想著這兩年努力再生一個,最好還是個男孩,這個孩子她一定要自己養,養得和她親,才不受人轄製。可還沒懷上,老爺就因為一句話生了她的大氣,十天都沒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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