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沉浸在新婚燕爾的放鬆自在裡, 遠離了朝堂紛爭，爾虞我詐，每日要麵對的最大難題隻有如何讓女兒和新妻開心, 林如海多年未曾有過如此寧靜的生活, 心內不免鬆懈了些許。
是以他竟忽略了, 今日甄家四姑太太的事，起因的確不好直接與女兒說。
雖然玉兒應已猜到他的態度，可畢竟她還太小。
“是我糊塗了。”林如海笑道，“可已經應了玉兒，不如且把榮國公夫人的帖子略過——”
“我看不妥。”江洛認為, “現在扯個謊, 模糊過去容易，可黛玉又不是一輩子都不去賈家了。將來察覺，黛玉一向懂事, 自會體諒我們有難處，但身為父母, 對孩子這般言傳身教……”
是不是不大妥當？
她年幼的時候——指她自己的童年、少年時期——最厭煩長輩用“你還小”來敷衍她。
她隻是年紀小, 又不是腦子不好。
父母感情有問題，她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他們都不愛她, 對她極其偶然的關懷隻是例行公事, 她當然全部清楚。
小孩子才對父母、長輩之間的事最為敏感。
林如海默然片刻, 不得不承認：“夫人說得不錯。”
“可又叫我如何開口……”玉兒顯然敬愛榮國公夫人。許久不見了，前幾次榮國公夫人要接玉兒去, 她對舅家姊妹們也很想念。
“有什麼不好開口的？”江洛鼓勵他，“老爺直說便是了。隻是疏遠些，又不是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來。隻要賈寶玉搬出內幃，老爺不是還會讓黛玉去嗎？也不會攔著她們孩子親近。與其一味瞞著, 老爺彆扭，黛玉也不安，不如說開，以後就沒顧慮了。也省得親父女之間，反而因為外人生分。”
林如海心中一動，看著江洛。
江洛笑道：“再有，黛玉說是年幼，也已八歲。這些朝堂之上、家族之間的事，是不是也該慢慢教導她了？”
“也好。”林如海點頭，竟久違地有些緊張。
他深吸一口氣，過去之前，又對江洛說：“其實早有一事想求夫人：玉兒與那賈寶玉竟好起來了。我不好同玉兒說……男女之間為何長大了便不能太親密，還要勞煩夫人——”
江洛：“……是。這事待我延後找機會，老爺快先去吧。”
……林如海怎麼回事！
他說一件為難的事，就要給她也找一件？
江洛隨手從多寶閣拿下一個水晶杯把玩，看臥房裡林如海神情有些僵硬，黛玉的麵色雖然便得沉重了，但不過多久，又見輕鬆和安心……
父女倆交心傾吐，她自己默默犯愁。
她和嫂子都是成年人，還都有經驗，關係又比和黛玉親密，說起這些事，還都有點放不開，——社會氛圍終究影響到了她，嫂子的態度也是另一方麵原因。她簡直不敢想，她對黛玉進行性·教育時得多尷尬。
她知道這事得女性長輩來！可關鍵是，她不是黛玉的親媽啊！也不是親姐姐、親姨媽。她也確實沒有當媽的經驗……
才穿到這裡時，她是把黛玉當“董事長的女兒”“主子的女兒”“書裡的人”“不能得罪的家中大姑娘”。後來一起上學的幾個月裡，黛玉便是她的同學，是“明明自己才是小孩，卻努力照顧她”的小朋友。
現在，成婚之後，她當然將黛玉看做繼女。
黛玉是她責任範圍內和發自內心都想照顧好的孩子。
彆人家的繼母和繼女都是怎樣相處的呢……
江洛想到了嫂子。
沈夫人會教導嫂子這些嗎？
還是嫂子的母親去世之前，已經教過了女兒？
嫂子多年沒坐過船了，有沒有暈船？這兩日飯吃得香不香？
江洛心不在焉低下頭，對著燭光尋找水晶杯裡的微微棉絮。
“夫人不喜歡這杯子？”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江洛差點把杯子摔了，轉身看：“……老爺！”
林如海穩住她的手，拿過水晶杯，笑道：“看夫人眉頭緊鎖，不是厭極了這水晶杯，就是有什麼煩心事了。”
看他渾身洋溢著輕鬆、自在、開心，江洛不禁問：“老爺說完了？”
黛玉呢？
“玉兒說要自己再想想。”林如海示意江洛看臥房裡，又問，“夫人有什麼為難的事？”
“沒有什麼……”江洛歎道，“就是想起嫂子了。”
林如海把杯子放回架閣，環住她說：“明日便帶夫人去騎馬散心。”
黛玉就在一牆之隔的臥房裡，甚至隻要略向外張望，便能看見他們，江洛臉熱心慌，忙推開林如海，問：“今日才同黛玉說了這件大事，不如明日不去了，留在家裡……”
“爹爹，太太？”林黛玉恰好走出來，聽見末一句，忙笑道，“爹爹的婚假就隻剩兩日，請太太隻管去，彆為我耽誤了，我還等著太太回來和我講騎馬是什麼樣呢。”
林如海也不放心女兒，本有些猶豫是否取消明日出行，下次再……又隻怕委屈了江洛。見黛玉這般，他便安下心，笑道：“自己上學不許懈怠，回來我們還要查功課。”
黛玉忙說：“爹爹彆小瞧了人！我上學何時懈怠過。”